好聚好散

【楼诚】普罗米修斯(十二)




12、后会无期

再次踏上巴黎的土地,已经恍如隔世。

他跟其他仿佛是在攀比谁的箱子更大的旅客不同,只有一个随身携带的14寸手提箱,因此省略了漫长的等待行李时间,直接走向出口。

已经有人在等他,一个矮胖的中年亚裔举着牌子,上头用斗大的字写着“明楼”两个字。大概是因为明楼这张东方面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没等他过去,这人就主动迎上来:“明教授是吧?您好,我是许鹤,明诚他们这批学生在巴黎的联络人。”

明楼摘下墨镜,许鹤这才发现他的眼袋比眼睛都深沉,整个人疲态尽显,好在精神状况还算稳定。他跟许鹤握了握手:“您好,麻烦你了。”

这人声音嘶哑,舌头僵硬,仿佛一整年没开口说过话。然而许鹤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只能语调沉痛地安慰他:“明教授,您……节哀顺变吧。”

像是配合他这句话似的,明楼的眼睛闪了闪,慢慢浮起一层明亮的水光。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低头用大拇指在眼角抹了一下。

许鹤十分知情识趣地没有做声。过了片刻,明楼终于控制好了情绪,他不动声色,声音里偏偏带着痛极了的沙哑:“抱歉,我失态了……我们走吧。”

他被接引上了一辆普通的银灰色雪铁龙,许鹤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您是先去酒店,还是直接去市政厅?”

他解释说:“巴黎市政府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善后处理委员会,失踪人员家属要先去登记备案,一旦有所发现,委员会将第一时间把情况通知您……”

实际上这项工作进行起来非常的困难——爆炸中心位于游客集中的教堂主殿,巨大的威力几乎把整个主殿夷为平地,血肉之躯在其中根本不可能幸存。目前离爆炸发生已经接近48小时,身处外围的幸运儿大多已经得到救援。包括明诚在内的失踪者很大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只能与废墟一起就地长眠,永无归期。

这话许鹤当然不会说,明楼也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直接打断了他:“我要先去阿诚的住所。”

许鹤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极为惊讶地反问了一句:“去阿诚那儿?”

明楼低头揉了揉鼻梁,似乎没听出来他的不情愿:“是的,麻烦了。”

那间小公寓坐落在拉丁区里,大概二十平方左右。明诚的东西不算多,因为事出突然,这间屋子里还残留着丝丝缕缕他生活过的痕迹。电脑的显示屏还没有断电,外套叠了一折后随意地挂在椅背上,桌上摊开的大部头课本用苹果压着角权当书签,杯子里还残留着干透了的咖啡渍。光凭这点细碎的片段,已经足够勾勒出一个年轻人自在悠闲的生活。

许鹤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在背后注意着明楼,不出意外地看到他的肩膀颤抖起来。

“对不起,”明楼轻声请求,声音沉闷,像隔了一层玻璃,“能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吗?”

许鹤忙不迭地点头:“好的,我就在外面,您有事的话可以喊我。”

他匆匆地退了出去,非常贴心地替明楼带上了门。

门锁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落下,明楼回身确认了一下门已经关上,瞬间就收起了满脸的悲痛。他的脸色依然疲惫,但是神情猛然间锐利起来,简直像从猫变成了豹子。进门后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把整个房间都观察了一遍,此刻没有犹豫,率先走向书架,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随手抽出两本翻阅了一下,又原封不动地插了回去。

天花板上传来一声响动,大概是楼上住户把什么东西掉在了地板上。被惊动的明楼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房门,门外的许鹤没有任何动静。他定下心,快步走到电脑前,按了几下鼠标,处于休眠状态的屏幕亮起来,提示输入密码。明楼一秒钟都没耽搁,从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里翻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块移动硬盘,又找出一根数据线,争分夺秒地把笔记本和明诚那台机器连在了一起。

笔记本暗色的屏幕上飞快地闪过一行行绿色代码,与此同时,许鹤在外面敲了敲门。

“明教授,”他担心地问,“您没事儿吧?”

明楼咳了一声,压低了嗓子,声音里透着失落和悲痛:“抱歉……请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许鹤应了,临了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您有事儿喊我啊!”

伴随着他的话音,笔记本的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绿色的提示框:是否拷贝目标文件?

明楼把硬盘插到电脑上,面无表情地点选了“是”。

出乎他意料的,还不到一分钟,又一个提示框跳了出来:拷贝完成。

明楼死死地盯着屏幕,绿莹莹的底色映得他脸色发青。片刻后,他一拳砸在了地毯上。

门外的许鹤已经等得有点儿不耐烦,就在这时候,门里传来了一声不小的动静,惊得他下意识地去摸后腰,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途。他到底不敢直接冲进去,只得又敲了敲门:“明教授?明教授!”

大门猛地被拉开了,许鹤毫无准备,被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明楼倚着门站着,一手拎包,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一场。许鹤因此不好多问,只得安慰了几句,带着明楼离开。

明楼长途跋涉,到底是累了,许鹤送他回酒店休息。临走前明楼送他到门口,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许先生,感谢您的帮助。今晚还请您过来一趟,我想请您吃个饭,也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您。”

许鹤推辞了几次没能成功,只能应允。明楼这才安心,亲自将他送到电梯口。

“阿诚在的时候承蒙您照顾。”他低声说,垂下眼睛掩饰掉了其中涟漪,“做大哥的,总该为他做点儿什么。”

许鹤离开之后,明楼立即转身回房,迅速把门锁上。他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监听监视设备后,才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屏幕上运行的,正是他之前开发的程序,此时程序正在运行,“配对成功”的字样不停地闪烁着。

他走到窗边,看见许鹤的车缓缓从室外停车场开出,离开了酒店。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来——许鹤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明楼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免提。

“喂,是我。”只听许鹤说,“毒蛇已入巢,情况一切正常。”

对面没有任何回音,而许鹤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明楼举着手机怔怔地发呆,他在飞机上一刻未能闭眼,此时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疲惫到极点,但他还不能休息,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许鹤在傍晚七点准时到达,他只按了一声门铃,就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看来主人正在等他。这间豪华套间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盘,旁边摆着一只古香古色的梅子青茶盅并两只品茗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茶盅正漏出丝丝袅袅的茶香,明楼倒了两杯,递一杯给许鹤,青瓷内胆里的茶汤红得发亮,灯光下隐隐带着一圈金边。

“国内带来的金骏眉。”明楼解释,说是休息,但他的脸色似乎比白天许鹤见他的时候还要灰败疲惫,“您开车来的,我就自作主张,以茶代酒了。”

他顿了顿,又说:“餐厅里头人多,讲话也不大方便,我叫了客房服务,还请许先生不要介意。”

此举正中许鹤下怀,他本也不希望明楼与其他闲杂人等有过多接触,因此十分理解地点头:“没有问题——您太客气了”

他嘴里说着,已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一亮:“真是好茶。”

明楼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许鹤脑中猛地警铃大作,刚想说话,明楼突然勾起嘴角,眼睛里却闪着森森的光,毫无笑意。

他冷冷地说:“当然是好茶——您喜欢就多尝尝,毕竟这在法国是稀罕东西。”

许鹤藏在桌子下面的手偷偷地伸向了腰间。

“我劝你最好还是举起手来。”明楼识破了他的企图,先他一步从桌上的餐巾下面摸出了一把格洛克,熟练地打开了保险,“我跟你不一样,对这玩意儿不是特别熟悉,保不准擦抢走火,弄出什么意外来,对吧,许先生?”

许鹤充满怨毒地看着他,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阴森森地问。

明楼谨慎地走过去,伸手在他身上搜了一遍,从他后腰摸出了一把装满了子弹的柯尔特。

“从你见我的第一句话起。”他瞄准许鹤缓缓后退,把那把收缴来的武器远远地放到了沙发上,“你叫我‘明教授’而不是‘明先生’,显然对我的职业身份更熟悉。但我不认识你,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学生。在我所有的社会关系里,符合特征的只有一个——你是汪芙蕖的人。”

许鹤控制不住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完全不相信自己竟然在明楼这条阴沟里翻了船,半晌后他开口:“是我们低估了你——没错,我是专门来监视你的,你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人物,为了防止你叛逃,汪老可谓是煞费苦心。”

明楼冷笑一声:“你撒谎。”

他在许鹤惊愕的表情里把枪口顶在了他的脑门上:“你们瞒着我提前让机器上线,不仅如此,你们还瞒着我把阿诚也牵扯进来——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说到最后他已经接近情绪失控,枪口在许鹤脑门上顶出一个深深的痕迹。许鹤张口结舌,明楼所知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预期,他需要编造一个谎言眼前的局面应对过去,他……

……他刚才想了什么?哦对,编造一个谎言,可是头脑昏沉,半天都凝聚不起意志。

许鹤猛地一咬舌尖,用疼痛把神智唤回来:“你给我下药?!”

明楼像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事,皱着眉头哼了一声:“都得归功于你们监视我的那三年——我在巴黎还是留了后路的。我猜你不会乐于说真话,只好用一点地西泮帮帮忙。”

许鹤已经完全不再掩饰狰狞,恶狠狠地瞪视明楼。明楼毫不介意这没有任何实质威胁的眼神,放低了声音,哑声问:“别狡辩,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现在我想知道,阿诚是什么时候加入的你们?”

许鹤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在枪口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屈服。“大一的时候。”他说,“那时候我们就在为Pandora计划招募执行者,因为涉及国家安全,很多行动需要在境外执行,上头指示我们在全国的公安大学、军校和普通高校的国防生里挑选背景清白的学生统一训练,这样比较容易隐匿身份。明诚他、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入选的。”

明楼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眉眼间有藏不住的怒气:“你们是故意的?!为什么?我都已经答应跟你们合作了,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

许鹤立刻叫屈:“我们一开始不知道!他是自愿的!你的身份是最高机密,没人知道青瓷就是毒蛇的弟弟!一直等他通过老挝那次最终考核、材料报到最上面我们才发现!但是那个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们既不能把他退回去,也不能把他处理了……”他注意到明楼的眼神,立刻慌乱地补充,“我们不敢!上头知道他是你弟弟后就没人敢动他!”

“骗子。”明楼喃喃地说,“是你们杀了他,为了瞒天过海不惜让那么多无辜的人陪葬,为什么?!”

许鹤还在嘴硬:“我们没有,这真的是意外……”

明楼黑得毫无感情的眼珠凝视着他。

“是吗?那你们为什么要伪装他的公寓,格式化他的电脑?”他的声音柔缓,但其中的森冷的寒意一点儿都不少,“阿诚读书的时候习惯写写画画,但他书架上的书都是新的,一个字都没写过——全是你们临时换上去的吧?还有他的电脑,比乞丐的口袋都干净。你们是怕他在房间里藏了什么不该被我看见的东西,又没时间一一检查,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应付我吧?”

许鹤垂死挣扎:“这是我们的规定……”

“哦?”明楼低头看他,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那我再问你,贵婉又是怎么回事儿?”

许鹤完全没料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免不了瞠目结舌。不用再问,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明楼的眼神黯了黯,声音冷得像冰:“我早说了,我在巴黎还是有点儿人脉和办法的——贵婉在一个月前因为车祸意外去世。我猜这个女人,就是阿诚的搭档或者上线吧?她和阿诚到底知道了什么,你们一定要杀他们灭口不可?!”

让他意外的是,许鹤自暴自弃似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为什么杀他你不应该最明白吗,明教授?”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明楼,一字一句地讥诮道:“因为你的弟弟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短短几个月就意识到了是谁在向他发号施令,这是我们不能容许的——Pandora的存在必须保密,而一个有自己意志的武器是不合格的,只能被销毁,所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明楼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这一下下手极狠,许鹤摔在地上,鼻梁骨大概被打断了,鲜血流了满脸。然而他毫不在乎,一边流着生理性的眼泪,一边仍然断断续续地大笑,口齿不清地道出了最残酷的真相:“你造出那个机器是想保护你爱的人,你爱的人却因你的造物而死!多讽刺啊,明教授!你以为自己是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可你不过是被命运戏弄的俄狄浦斯罢了!”

他望着脸色铁青的明楼:“杀了我吧,反正跟你说了这么多,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过无所谓,你也命不久矣了,我在下面等你给我偿命,明教授!”

许鹤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诅咒,到了最后明楼的脸色已经惨白的像死人。他既哭不出眼泪,也喊不出声音,像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要在险恶的人间受死别流离之苦。

可他最后只是半蹲在许鹤身边,眼里星河碎尽万籁归寂,再没有一丝波澜

“我一直认为有些事情值得为之牺牲,为此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背叛了我的父亲。但我从来没想过,其中一个牺牲品会是我最爱的人。而我没有在,当他最需要我的时候——你说得没错,我是个可笑的失败者。内疚和痛苦伴随我一生,让活着变成一件比死更艰难的事情。”他平静地说,“现在你也应该尝尝这种滋味。”

许鹤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夜之后,许鹤就跟人间蒸发似的,神秘地消失了。手机定位显示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红灯区一个他常年相好的妓女那里,但是他之后到底去了哪里,却再没有人知道。

而一个星期之后,明锐东夫妇忌日当天,独自开车去湖州莫干山散心的明氏集团继承人明楼在赶回上海的途中发生车祸,不幸殒命。




tbc.


明楼的回忆线到此结束。

所以这里最大的一刀,并不是明楼没能救得了阿诚,而是他的造物直接导致了阿诚的“死亡”。请大家自行体会一下明楼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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