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聚好散

【楼诚】普罗米修斯(十四)


14、疯狂动物城

魏敏小心地锁上抽屉,站起身来,穿过长长一条没有任何岔路的走廊,最后按下指纹,打开了二病区的隔离铁门。

她是这家精神康复中心的护士长,说是康复中心,更像个高价收容各式神经病的垃圾场。足够富有的家属们交足了住院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那些讨人厌的累赘扔在这儿折腾像魏敏这样不得不向生活低头的人——这里的工资接近正常医院的两倍。当然了,这份优渥的薪水并没有那么好拿,要时时面对高风险。倒不是说那些病人有多难对付,反正他们这里有的是膀大腰圆的男护士们。真正烦人的是那些疯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总有一天他们会成功地把这里仅剩的正常人逼疯。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都是魏敏的衣食父母,于情于理魏护士长都要对这些病人保持礼貌的尊重。当然了,如果他们能听话一点儿,那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这里收费高昂,条件确实也配得上让人咋舌的定价。忽略布满窗口的纵横交错的隔离栏的话,称得上窗明几净,房间也是宽敞通风,所有的墙壁和家具都用不易伤人的软性复合材料覆盖,被褥每天有人换洗,桌上的塑料花瓶甚至每天都会换上不同的鲜花。事实上他们的主顾都对此非常满意,认为金钱能够换来自己和那些倒霉亲戚的美好时光。而魏敏的时光虽然不甚美好,但足以换来金钱,因此还可勉强受之。

跟疯子们为伴,就要学会找点儿乐子,不然迟早有一天会沦落到与他们为伍。那些男护士们的龌龊勾当她心知肚明,几乎每隔一两个月这里就会发生莫名其妙的病人死亡。然而魏敏只是作壁上观,在这样的地方,得罪人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儿。毕竟对于家属来说,这些不明不白就消失掉病人们不仅不是噩耗,简直是毫无良心负担的解脱,自然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比起一区来,二区的病人要少三分之二,但事务并不比一区轻松,这里汇集了最穷凶极恶的犯人,拥有单独的隔离病区,只有管理人员和医生通过指纹锁才能进入。每条走廊都有监控,有人24小时昼夜不停地轮守,确保这帮目中无人亦无神的大爷们不出任何意外。值班室常年驻守着四名携带拘束器械的保安,每个病人的监护人在病人入住前都会和中心签订一份秘密协议,授权中心在“必要且紧急”的状态下使用电棍等具有一定威胁性的辅助器具制服病人。

在这些被贴上一级戒备标签的病人里,有光天化日在闹市区把别人脑袋割下来当球踢的,也有精神分裂出18个人格每天自己跟自己斗得不亦乐乎的。这些人在这里时间长了,魏敏也摸准了他们每个人的习性,其实这些人也跟小猫小狗似的,找着门道顺着毛捋,总能被治的服服帖帖的。

她一进入病区,就有在走廊里游荡的病人看见了她。其中一个飞快地朝她扑过来,到了她脚边上又停住了,半蹲在地上,伸出舌头兴奋地喘着气看她,如果他身后有一条尾巴的话,大概这会儿已经甩出重影来了。魏敏见怪不怪,伸手在他下巴上挠了两把,问他:“王教授呢?”

那人低头舔了舔魏敏的手,乖顺地回答:“王教授还没下课呢。”

魏敏微笑:“是吗,他又拖堂了吧?”

那人呵呵呵地笑起来,魏敏随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好了,自己玩儿去吧。”

她瞧着那人撒着欢儿爬走的背影微微一笑 ,刻意放轻了脚步,悄悄地朝走廊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这是个套间,作为一个康复中心的配置来说,它的面积大得有些夸张了。外头的客厅不下于40个平方,其中整整一面墙都是书架,上头摆满了从海绵宝宝到时间简史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书籍,看起来像是从旧书市场十块钱一斤批发来的。相邻的墙上居然挂了一面黑板,前头还像模像样的摆着一张讲台,一个让人说不出年纪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讲台后头,他宽大的病号服袖子像高级衬衫那样卷着,一本正经地敲着讲台:“同学们,记住,一旦海啸来袭,凭你们的小短腿是绝对跑不掉的。你们能做的,要不乖乖躺下等死,要不就是紧紧抱住周围的东西,哪怕是个马蜂窝也好,千万不要放手——听明白了吗?”

讲台对面的地板上坐了黑压压的一群人,闻言整齐划一地点了点头:“明——白!”

正撞上这一幕的魏敏脸上不由流露出宠溺的笑来。

“王教授,”她温柔地出声打断,“很抱歉,但是我们该下课了。”

王教授十分惊讶地闻声望过去,看见她之后脸色和缓下来。

“哦,是魏校长。”他十分不舍似的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这节课就到此为止吧。各位同学,我们下节课再见。”

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老师再见!谢谢老师!”

王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目送他的“学生”们鱼贯而出,这才十分矜持地走到魏敏身边:“魏校长,鉴于我们上周才发生过一点儿小小的不愉快,我猜一定是发生了让你不得不屈尊来找我的事情,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王教授这两年来每天都乐此不疲地给疯子们传授海啸逃生术的话,他看起来倒跟那些稀奇古怪的病人们格格不入得很。

这位王教授进来之前,的的确确是个如假包换的教授,但这位教授性格古怪,做事偏激,学界人送外号“疯子”。王教授两年多前接了个大项目,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进展不大顺利,急怒攻心,走火入魔,脑袋瓜就愈发不正常起来。他年纪不小,人模人样,不知怎么却是老光棍一条,上无老下无小,只有个还算厚道的远房侄子在身边,见他精神状态不大对,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绑去了太平洋上一个阳光海浪沙滩皆备的悠闲小岛上度假。

这本来不是什么坏事,但这位王教授大概平时作孽太多,祖上又没积德,假没度上,度出了个百年一遇的大海啸,要不是他命大,早就不知道进了哪条鱼的肚子了。这是他命不该绝,然而这人的精神本来就不大正常了,又受了惊吓,就此从假疯子变成了真疯子,整天就知道抓着人摆他的教授谱,到处传授他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一套海啸逃生指南。他侄子工作忙,没办法照顾这个累赘,最后只得把他送到了康复中心长期疗养,一住就是两年。

照道理说,王教授这样的情况是不用到二区来的,但奇怪的是,他的确就在这儿了。跟其他人相比,王教授除了偶尔祥林嫂了一点,其余时间都是温文尔雅,哪怕抱着一本春宫图都能以学术的眼光研究一整天,从不给这里的管理人员添乱。他也非常奇妙,连隔壁那个18个人格随时无缝切换的邻居都听他的,二区的每一个人都对他俯首帖耳,简直就是这个小小的封闭空间里的精神领袖。

而魏敏尤其喜欢他,没人不喜欢听话的宠物。何况王教授还有一副优雅的好皮相。他是一只血统纯正的名贵猫咪,偶尔会发发小脾气,但是天生就是个乖孩子,离了人就活不下去。

此时魏敏伸手摸了摸王教授的脸,王教授敏锐地后退了一步,然而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却止不住地露出满意的神情。魏敏心里十分得意,脸上却正色道:“你说的那点儿不愉快我早就忘了,不过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事情的。”

她说:“今天其他学校会来两个专家做交流,你是我这儿表现最好的,我跟他们重点推荐了你。”

王教授骄矜地抬起了下巴。

魏敏对他这点儿小动作心知肚明,憋着笑在他下巴上挠了挠,这次他没躲开。而魏敏得寸进尺,忽然起了坏心眼,故意逗他:“他们的层次可比我们这里高多了,没准人家一眼看上了你,你就能跟着他们走了。”

话音刚落,王教授立刻就后退了一步,背对着不理她了。

魏敏终于忍不住笑了,赶紧上去安抚:“别气别气,这不是没影的事儿,就是个例行检……交流嘛,不逗你了啊。”

手机铃响,魏敏扫了一眼屏幕,按掉电话,对王教授叮嘱了一句:“一会儿别人来的时候要友善,表现要好,不要丢了妈妈的脸。”

王教授“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护士长匆匆出门,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老远就看见二病区外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来人个个全副武装,白大褂手套口罩一样不缺,仿佛面前不是精神病院,而是传染病区。魏敏见怪不怪,而看到她出现,站在前面的那个友好地率先伸手,自我介绍道:“你好,魏护士长,我们是市卫生局巡视组的,我姓庄,来自仁和,这位姓赵,是六院的。”

后头那个瘦些的医生也跟魏敏握了握手。魏敏不想跟他们多客套,因此单刀直入主题:“庄医生,赵医生,我知道依你们的规矩,我们中心的人员都要回避。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们,这里面的病人非常、非常的危险。”

庄医生点点头:“我们明白,我们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魏敏把两个便携式紧急呼叫开关递给他们。“虽然我们这里到处都有监控,不过怎么说呢,有备无患吧。”她耸了耸肩,“按下这个,我们的保卫人员会在三分钟之内到场。希望你们没机会用到它。”

赵医生研究了一下那个小小的遥控器一样的东西:“但愿如此。”

房间门开着,王教授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吃棒棒糖。看见自己门口出现了两个陌生的男人,他也不过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就重新沉浸回自己的甜蜜世界里。

那两个人几乎同时摘下了口罩,“赵医生”是个年轻英俊的年轻人,而“庄医生”大概曾经好看过,不过眼下半边脸上有着明显的瘀伤,模样十分滑稽。

“你真是越活越出息了啊王天风。”明楼皱着眉头看他,“居然学人家小姑娘舔棒棒糖,是打算枯木逢春还是回光返照啊——快别装了。”

王天风闻言终于抬了抬他金贵的脑袋,眼神在明楼半张姹紫嫣红的脸上转了一圈,除了咧嘴一笑,没有任何反应,就把视线重新移开。

明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凑到明楼耳边嘀咕:“他见到我们两个起死回生就这反应?不会真疯了吧?”

明楼皱眉,同样小声回他:“怎么可能!他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这祸害歪心思比谁都多,这么无耻狡猾的人会因为一场海啸就吓疯了?你当他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

这种夹带了相当多私货的辩驳在明诚看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显然明楼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因此他还是上前几步站到王天风面前,迟疑着问:“你还认得我吗?”

王天风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慢条斯理地提要求:“退后点儿,你脸太大,靠近了看不清楚。”

一片沉默中,明诚率先破功,哈哈大笑起来。

“得了吧疯子,我算看出来了,”他笑得打跌,“你就是想看大哥吃瘪是吧?”

在他的笑声和明楼锅底似的脸色里王天风悠然地打了个哈欠:“笑得像个棒槌,吵死了。”

“是,比不上王大教授高雅。”话说到这个份上,明楼反而收起了满脸的不快,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王天风,微笑的时候龇出了满嘴的牙,看起来十分不怀好意,“你要是愿意在这儿继续跟那个变态护士长玩儿亲亲妈咪和乖乖宠物的恶心游戏,我们也不做拆散你们母子的恶人——阿诚,走了。”

这番话成功地让王天风拉下了脸。

“我操你大爷的明楼!”他一咬牙把含着的棒棒糖咬得粉碎,糖渣在嘴里咯叽作响,“还不都是你搞出来的烂摊子!你这个始作俑者甩手跑路一了百了,我他妈替你背黑锅!我要不跟他们装疯卖傻,这会儿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他们?”明诚坐在桌边上,随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捡了颗苹果吃,闻言插嘴,“他们是谁?”

没人理他。明楼只顾瞪王天风,他一拍桌子,声音大到明诚都替他手疼:“怪我?你他妈自己接了他们的项目也能怪到我头上?你当我什么?冤大头啊?!你问过我吗?活儿是你自己接的,下场是你自己作的,你活该!”

王天风就跟比谁眼睛圆似的,把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更大,咆哮的时候唾沫星子到处乱飞:“你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呵,你无辜,你可怜,你在外头风流快活,我就得窝在这儿跟一群疯子打交道?你造了那么个糟心玩意儿跟我说过没?我他妈要早知道那是你的项目,手烂了都不接!”

“姑娘们,我请求你们先停火,拨冗观察一下眼下的形势,再决定是不是还要继续吵下去。”明诚干巴巴地打断他们,吃了一半的苹果被始乱终弃,他把刚刚震动的手机举起来示意,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连接二区的唯一一条走廊,几个身材壮硕的保安小跑着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赶,“看来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大概还有,嗯,两分钟左右时间撤离——我的话说完了,现在你们可以继续了。”

明楼和王天风对视了一眼,看起来都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去把对方的脸撕花。

这种不给面子的行为让明诚不满地咳嗽了一声,偷偷从后头踹了明楼一脚,同时甩给王天风一根新的棒棒糖。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如同初中生一般幼稚的两位教授找到了台阶,终于不情愿地暂时妥协。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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