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聚好散

【楼诚】普罗米修斯(六)



6、保持通话

明诚高考那年,为了志愿的事情跟明镜闹了几天别扭。

这一向听话的孩子头一次违逆了明镜的意愿,没有填报明镜给他选好的本地高校,反而选择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明镜后来跟明楼抱怨:“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跑那么远的地方,有事我们也照应不到的呀!而且他那个分数,报哪个专业都可以,为什么非要跑去学物理?还报了那个、那个国防生还是什么东西。我们明家的孩子,是交不起学费还是安排不了工作?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家虐待孩子呢!”

明楼只好赔笑:“哪里的话嘛!学物理有什么不好的?国家的航空航天事业都需要这样的专业人才的。再说阿诚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不能什么事儿都替他打点好了,男孩子就要吃点苦头才成人,太娇惯了不好,不好。”

明镜气消了些,把他这话在肚子里回味了一遍,顿时感觉有点儿不对头:“我说明楼你什么意思呀?你这是当着和尚骂秃驴,是说我太宠明台了吗?我跟你讲过多少遍,明台还小,又从小没爸没妈,你个当大哥的天天就知道在学校搞你那些个破研究,对他不管不顾的,我要是再不护着他,还有谁关心他呀?难不成指望阿诚?!”

明楼叫苦不迭:“我是真没这个意思,大姐你想多了。再说我对小东西还不够好?他在学校惹了事被老师喊家长,哪次不是我去担着?我一个大学教授,当着一屋子人面被老师骂得抬不起头来,我抱怨过了吗?大姐啊,实话跟你讲,当年就是考驾照读博士,我都没让人这么教训过。”

他在这头卖惨,却对回来怎么收拾明台的事情只字不提。明镜被他说软了心,脸色明显和缓,明楼趁热打铁:“大姐啊,我去阿诚屋里看看,他明天要去学校报到了,我再去问问他还缺什么。到了北京人生地不熟的,他那校区离市区又远,少了东西买起来都不方便。”

说完他就拔腿开溜,生怕明镜又把他捉回去教训一顿。

他倒真是去了明诚房间——刚才那番话并不完全是信口开河。明诚房门敞着,这个暑假他几乎天天在外头跑,明楼能理解这种解压后的反弹,因此并不是很管他。只是两个月下来,明诚整个人都黑了两个度,长手长脚显得更伶仃,瘦得脸都有点凹下去了。明楼这两个月来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才觉得明镜那句“别人觉得我们明家虐待孩子”的抱怨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不免叹了口气,对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明诚说:“你也太瘦了,最近没好好吃饭?”

明诚抬头对他一笑:“大哥分我一点肉吧。”

明楼十分惆怅地低头瞧瞧自己最近愈发柔软的小腹,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假意拉下脸来:“没规矩。”

明诚不理他,弯腰把行李箱的锁扣上,宽松的T恤下面露出一小截汗湿发亮的皮肤,轻轻松松地一提,就把那个大得有点儿吓人的箱子拎了起来。他虽然瘦,不过手臂的肌肉线条结实漂亮,尽管整个人还有脱不去的少年气,但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骨架和身形。

明楼一言不发地倚在门口看他,突然问:“明天真不用我送你?”

明诚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我跟几个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的,飞机票都提前买了——我这么大人了,大哥还怕我丢了不成?”

明楼眨了眨眼睛:“票退掉就是了。这么多行李你一个人拎得过来吗?大姐最近都不出门,她那架挑战者在机库里闲得落灰。正好我过几天也要去一趟北京,不如这次跟你一起飞。你要是愿意,可以把你的同学们都带上,反正座位空着也是浪费。”

明诚停下手里的动作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才发现他是认真的,立刻摇摇头。

“真的不用,大哥。”他有点窘迫地说,“同学们会笑话我的。”

明诚说完又不安地偷看明楼,像是怕他不高兴,但是明楼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好吧。”

他边说边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来,随手甩给了明诚。

“虽然你们这一代可能不讲究这些,不过这是家里的老规矩了。”明楼轻松地说,“长兄如父,我就勉为其难地代行一下父亲的职责。”

明诚打开盒盖,看见深色的软垫上套着一只黑色表盘的皮带手表,表面没有多余装饰,只在表冠上阴刻了一枚六芒星。

“一个传统的礼物。”明楼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解释说,“大姐本来想送你一只更好一点的,但我猜你不想在同学里头太过张扬,所以自作主张给你挑了这个。”

明诚把表扣在手腕上试了试,咧开嘴朝明楼笑:“谢谢大哥!”

明楼耸了耸肩:“你喜欢就好。”

他作势要走,明诚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开口:“大哥去北京干什么?”

明楼“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去办签证,顺便去拜访几个熟人。”

明诚好奇地问:“大哥要出国?去哪儿?”

明楼垂下眼睛:“有个巴黎六大的朋友介绍我去任教,材料那边都已经预审通过,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可以试试。”

明诚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大姐同意了吗?大哥……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过了许久,明楼才叹了口气。

“大姐不同意,但是我已经决定了。”他说,“至于会不会回来,大概要看造化吧,现在我说不清。”

明楼说完,上前两步站到了明诚的身边。

“走之前我会去北京看你。”他微笑着说,“你的话,我是一点不担心的。”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拥抱一下面前的年轻人。但是看起来他在半途又改了主意,最后只是让手轻轻地落在了明诚的肩膀上。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恭喜过你,阿诚。”明楼像所有可靠的兄长那样,真心实意地说,“我真的为你骄傲。”

他兑现承诺去北京看明诚,已经是四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那天北京落了初雪,校园里一路都是撒着欢儿各种自拍他拍的学生。明楼撑着伞在傍晚的校园里头走过,在明诚的宿舍楼底下被宿管拦住了。

他掸掸大衣上的雪片,礼貌地向对方说明了来意。而宿管阿姨一听他是明诚的大哥,立刻笑了。

“明诚啊,”她说,口音带着北京人特有的爽利轻快,“跟同学出去过生日去了,还没回来呢!”

明楼谢过她,重新转出去。他在寒风中打了个抖,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来。

那时候触屏智能手机刚刚开始流行,连时髦点儿的学生都迫不及待地装备上了。明楼拿出来的却还是一部老式的按键手机,他解了锁,又犹豫起来,到底还是没有拨出手机里唯一一个号码。

明诚跟明台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倒霉孩子不同,他上学晚,本来就比同年级的孩子成熟,从来没让明楼在老师面前丢过人。但他高中那年却搞出过一件很不明诚的事情——他把班上一个同学给打了,伤得不重,也就流了两行鼻血,外加青了半边脸颊。被他打了的孩子就是个欠揍的个性讨嫌的嘴,老师有心要护着明诚,但是对方的家长不依不挠地闹到了学校,只好给明诚家里头打电话。

他跟明台那个呼天喊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明家少爷的性格不同,家里头的事是从不往外说的。明镜上礼拜去了美国,能找的只剩明楼一个。老师要他家长来,他也不做声,只说让老师给他大哥打电话。偏偏明楼那天有课,看见陌生的市话号码,想也不想就直接按掉,到最后烦了,干脆直接开了飞行模式,乐得清静。

他这儿一了百了,明诚那边可就不好过了。对方家长看模样就不是什么善茬,本来就对他那不找爹妈找大哥的行为十分怀疑,加上电话又无论如何打不通,嘴里说的就不怎么好听了。要不是老师拦着,大概直接动上手了也说不定。

明楼下课以后赶到的时候,正撞上对方家长要上去推搡明诚,而明诚被年长的女老师挡在身子后面,垂着头一言不发,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透着倔强的气息。明楼只看了一眼,当时火就上来了,上去就把那纹着花胳膊、带着大拇指粗金项链的中年男人一把推开。

几年的博士生涯虽然奇迹般没有摧残掉明楼的发际线,却仍然不可避免地给他的身材带来了毁灭性的影响,为此他没少被姐姐弟弟们嘲笑过,不过这时候倒是显出优势来了——即使他先动了手,对方也一时被他的身形镇住,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跟他拳脚相接。

“有话就说,少动手动脚的。”他冷冷地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我家孩子做错了事,我自己会教训,无需他人代劳。”

对方家长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抬起眼皮,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那被明诚收拾得一张脸青紫交加的倒霉孩子,摸出一只白金色的名片盒,随手抽了一张按到对方家长的胸口上:“我还当多大个事儿呢——要检查就上第一医院,报我明楼的名字,他们院长会给你们安排,只要是第一医院出具的检查报告,我照单全认。要是你们想走司法程序,名片上都有联系方式,不用找我,直接跟周律师联系吧。”

他其实都没搞清楚青红皂白,就凭一眼便认定明诚是被人欺负了——对付这种地痞流氓讲理是行不通的,只有比他更加臭不要脸才行。因此他一上来就以势压人,居然成功地把对方唬住了,二话没说,扯着明诚就回了家。

这件事情最后到底没瞒住明镜,明镜气得去小祠堂请了家法。明诚被象征性地抽了两鞭子,明楼那一下却是打得实实在在,一个星期都抬不起胳膊来。

“一个两个翅膀硬了,阿诚都晓得打人了!”明镜举着鞭子,气得哆哆嗦嗦,“还有你,明楼!阿诚他分不清好歹,你这么大人也分不清?!哪天他跑出去杀了人,你是不是也要护着,啊?!”

她发了几天火,明楼就赔了几天笑,明诚反倒是一反常态地不听话,死都不肯说到底为什么好好地就把人给揍了,明镜拿他没办法,最后这事儿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那件事情过后没几天,明楼送了明诚一部新手机,自己也配了个一模一样的。

“只给你一个人的专线。”他递手机的时候牵动了还没好全的胳膊,疼得“嘶——”了一声,“下次遇到这种事儿,别再告诉大姐了,不然早晚有一天我得给她打残疾了。”

后来明诚去北京读大学,买了新手机,办了个北京号码,但老习惯还是改不了,联系别人才用新号,唯有明楼,仍然要用当年明楼送他的旧手机打电话。

那天明楼一个人在明诚的宿舍底下等到了夜深。

他原本没打算长时间呆在室外,因此只穿了一件羊绒大衣,等了几个小时,已经快要冻僵了,才看见明诚在几个同学的簇拥下回来。

四个月没见,明诚白了点也胖了点,倒比才离开上海的时候更好看了些。他站在人群中间,笑起来的时候神采飞扬,旁边几个女孩子的目光简直要黏在他身上。

——有的人,生来就是要做万众瞩目的焦点的。

而明楼没有走上去。

他看着明诚跟同学一一告别,几个同宿舍的男生一起上了楼,然后四楼的某一间宿舍亮起了灯,这才拨通了明诚的号码。

过了几秒钟,那间宿舍的阳台门被人推开,明诚一个人走到栏杆旁边,与此同时电话被接通了,明诚的声音带着点喘,遥遥地传过来:“大哥?”

明楼仰着头看他:“阿诚,生日快乐。”

明诚谢了他一句,又问:“你在干吗呢,大哥?”

明楼一时语塞,留出几秒钟的沉默时间。学校的宿舍区临近马路,一辆卡车在此时轰鸣着驶过,明诚在电话里清晰地听到轮胎压过地面的声音,顿时警觉起来:“大哥,你在哪儿?”

他一边问,一边已经开始朝外张望,没费多少力,就看见宿舍楼下站着个醒目的身影,撑着一把伞,伞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会不会打扰别人,立刻摇着手对那个人影大喊:“大哥!我就下来!大哥!”

明楼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拔腿就往回跑,忙在电话里叮嘱他:“哎,别急,套件外套再下来!”

他到这时候才真觉得明诚还像个孩子。大概是年少时劫难太过,明诚从来就比别的孩子懂事乖巧,更兼有明台这个祸害衬托得好,有时候明楼都快忘了,他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

眼下这年轻人一边拉羽绒服拉链一边朝他奔过来,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就放缓了脚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满脸都是雀跃:“大哥!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明楼被他那双眼睛看得也笑:“没什么,明天下午的飞机,正好今天来看你。”

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却让明诚脸上的笑意冷却下去,他瞧了瞧明楼,一针见血:“大哥说去法国之前来看我,就是今天?”

明楼难得地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垂下眼睛,睫毛在路灯的映照下投下一片阴影:“这次来得急,什么礼物都没给你准备,以后有机会再补给你。”

话音刚落他就被明诚拥抱了。

年轻人说话的震颤通过相拥的身体传过来,他的声音很平静,既没有相见的欢,也没有离别的愁。

明诚说:“你能来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了,谢谢。一路顺风,大哥。”



tbc.



这章开始正式进回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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