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普罗米修斯（四）
4、黑天鹅
有人敲门，Abby抬头，就看见董秘办公室的落地玻璃门外头站着个十分精神漂亮的小伙子。他斜挎着个大大的工具包，穿着综合科维修人员的统一制服，对上她的视线，立刻笑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对她摆摆手又指指门锁，示意自己要进来。
Abby礼貌地点点头，小伙子开门进来，从口袋里翻出一本小记录本来，翻开看了一下：“Abby姐？记录显示你报修的内容是打印时出现条状污点……嗯，可能是硒鼓漏粉。”
他指指桌上的打印机：“我可以看看吗？”
Abby没有动，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模样讨喜的年轻人，有点警惕地问：“我怎么没见过你？老王呢？”
年轻人恍然大悟，指指胸前的工牌：“理解理解——你们这是敏感部门嘛，严格一点也是应该的。我叫程仲铭，叫我小程就好了。我是王工的徒弟，王工今天有点不舒服，请假了。”
Abby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所松动，她当着小程的面按下了内线，打开了免提。几声等待音后，对面很快接了起来：“你好，综合科。”
“你好。”Abby冷冷地说，“我是秘书办公室的Abby，我想确认一下，维修办的老王今天在吗？”
对面的态度立刻殷勤起来：“好的，Abby姐，请稍等，我马上核对一下。”
几下点击鼠标的声音之后，对面回复：“不好意思，Abby姐，老王今天病假，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Abby说，“谢谢，再见。”
她挂了电话，这才朝着对面一脸无奈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抱歉，但这是程序，请你不要介意。”
小程低声嘀咕了几句，听起来像是抱怨，Abby没听清，只是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他：“麻烦你看一下我的打印机是什么情况。”
好在小程只是牢骚了几句，手上干活还是没含糊，他麻利地把硒鼓拿出来，只看了一眼，就皱着眉头指着上面几个地方：“这里都磨出痕来了啊，恐怕是有订书钉之类东西混进进纸器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这可没法修，只能重新换硒鼓了。”
Abby耸了耸肩表示无可无不可。小程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掏出一只崭新的硒鼓，三下五除二地拆了包装安装好。他利索地开始测试打印，同时从包里掏出一叠维修存根单来：“Abby姐，请你在这儿签个字。”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单据上点了点，打印机在这时候嗡嗡地吐出打印测试页来，小程随手接了，自己先扫了一眼，然后又递给Abby：“你看，没问题了吧！”
Abby接过去，朝他礼貌微笑：“谢谢。”
这过分热情的年轻人并没有在意她的冷淡，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粗糙的手指，片刻后他注意到Abby的视线，立刻露出一个惊喜的微笑：“看不出来啊Abby姐，你也喜欢玩吉他？”
他狡黠地眨眨眼睛：“手上这茧可瞒不过我——我认识好几个专业乐队，有空请你去看表演啊！”
Abby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的示好毫无反应。小程大概也感觉到有点儿自讨没趣，悻悻地收拾好东西，瞧了一眼对面紧闭的大门，随口问：“明董事长不在吗？”
Abby同样不经意地答：“明董事长到无锡出差了，明天才能回来。”
小程大概也就是随嘴一说，并不放在心上，背好他的大工具包，愉快地跟Abby告别。
他进了电梯，却并没有在综合科那一层下，而是一路下到了地下车库，直接拉开一辆灰色大众的车门钻了进去。“程仲铭”迅速脱下那身维修人员制服，换上一件休闲款的运动服，从包里掏出一个类似于小录音笔的东西，插上耳机，几声嘶嘶的电流声后，传来了清晰的电话铃声和Abby的声音。
年轻人皱着眉头，听见Abby说：“喂？是我。董事长今晚从苏州回来……对，是高铁。董事长说了直接回公司，好的，到时候我联系你。”
他在暗处监听完了Abby和某人的通话，冷笑了一声，把耳机扯下来塞回包里，发动汽车，再一次消失在车流中。
几个小时以后，明镜神采奕奕地如约踏进了办公室大门。
“让刘总王总都来见我。”她一边解开风衣的扣子一边吩咐跟进来的Abby，“准备一下小会议室，我一会儿要用。”
Abby应了一声，出去之前没忘了贴心地替她带上大门。锁“咔哒”一声带上的同时，明镜疲惫地长舒了一口气，她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才回拨了其中一个未接来电。
“喂……成栋？是我。”她轻缓地对电话那头说，“对，刚到……我回公司了。”
对面似乎叹了口气，明镜像是做坏事被人抓现行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就一点小事……不会很晚，你放心……不不，你不用来接。”
大概王成栋终于妥协了，她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一些：“好的，对不起，下次再约……好的，再见。”
甫一收线，门就被敲响了。她应了一声，Abby就推门进来：“会议室准备好了，刘总和王总三分钟后就到。”
明镜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一瞬间，她从一个会撒娇卖萌的小女人变回了商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明董事长。她点点头：“走吧。”
她从会议室离开的时候，时针已经过了十二点。刘总和王总对即将到来的强强合作兴奋异常，眼睛都发着光，那模样明显是打算鏖战通宵。
明镜无言地目送他们离开，心里到底还是酸溜溜地叹息了一声。
——是老了啊，再没有年轻时那种舍我其谁的冲劲了。这些年她珍重之人越来越少，顾虑却越来越多。也许苏医生说得对，她是该为明台考虑考虑，好好保重自己了。
她今晚上不知第几次叹气，手机却像掐着点儿似的震动起来。
她已经提前交代过阿香不用等她，这个时候又有谁会来电？所以当看见“王成栋”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时，明镜确实是吃了一惊的。她有点犹豫地接起来：“喂？成栋？”
“抱歉，阿镜，吓到你了。”王教授的嗓音温和，仿佛是在向学生耐心讲解习题，“不过我确实有一件大事要跟你宣布，实在是一刻也等不了了——我刚才看见你们散会了，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不会耽误很久的。”
明镜下意识地左右看了几眼：“成栋？你在哪儿？”
王成栋轻笑了一声：“我在天台等你。”
明镜二十五岁那年正式把赖在明氏的几个叔公赶回家养老。股东大会表决前，明堂私下问她，你紧张吗？
明镜想了想，摇了摇头。势均力敌才会不安，她经营日久，早就胜券在握，几个不识相的老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让她紧张？
然而王成栋短短几句话，却让她的心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澜，胸口就像揣了只兔子一样扑通扑通直跳。顶楼到天台的那段楼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细带尖跟的Jimmy Choo踩在水泥台面上硌得脚生疼——她好歹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她脚下踩着一个帝国，心中却并没有多少豪情。明氏从上个世纪伊始就一直活跃在这城市的最中心，任它世事沧桑浪潮涌动，哪怕青天变了红日，旧人换了新人，也始终笑看风云屹立不倒。明镜每每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出去，脚下车水马龙万家灯火未曾让她有片刻膨胀，反而像一顶重担压在肩头，屡屡让她喘不过气。她明知自己终有扛不住明氏的一天，这种力不从心的惶恐却免不了时时萦绕——明氏虽然成就了她，也终究拖累了她。
所以她在天台望见上海这座不夜城下满目的绚烂霓虹时，第一反应竟是微微心悸。而王成栋在五光十色的背景里转过身来，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在漫天灯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魔幻。
“嗨，阿镜。”他微笑着说，“很遗憾我不得不这么做，可这是我的工作。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理解。”
明镜一直惴惴的心突然落下去。
“我不得不说你的业务水平相当出众，王先生。”她并没有分毫惊慌失措，反而微微抬起下巴，眉目间透出凛然的神色来，“你的主顾想必是出了大价钱。可惜你运气不佳，算盘打到了我的头上。”
她在王成栋惊愕的表情里讥讽地一笑：“我上来之前就交代过，如果三分钟内我没有消息，我的秘书就会立刻报警。”说到这里她抬手示意，“三分钟已经到了，王先生。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我劝你认清形势，回头是岸，看在往日情面上，我还能与警方多说几句好话，轻判你几年。”
这番话显然大出王成栋意料，他敛了笑容，沉默片刻，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像是把明镜问住了，好一会儿才半是讥诮半是自嘲地开口：“我这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有自知之明——我明镜可没这么好的命。你苦心营造出的好男人即使真的存在，也不会被我碰上。”
他俩都听见身后传来的匆匆脚步声，明镜收了嘴角那点微末的笑意，正色道：“王先生，我向你承诺，如果你配合警方调查，供出幕后主使，我一定尽力向警方求情，你……”
一样又冷又硬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背，把她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地截断在口中。
“没认清形势的人是你，明董事长。”Abby柔声说，“现在举起手来，慢慢走到栏杆那边去。”
tbc.
不仅没有铜矿，连楼总都再次消失的第四章，绝望。
我怀疑再这么下去还有人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