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聚好散

【凌李】贪狼(二十四)

24、我与你(上)

那天欧阳霖和李睿韦天舒几乎是同时冲进来。欧阳霖后来表示,他一看见凌远的模样,当场就魂飞魄散,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李熏然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俩的感情至死不渝。

后来他把这话讲给李熏然听,李熏然鄙夷地白他一眼,屈尊纡贵地解释:“我一进门就观察过,他一直在流血——死人是不会这样的,那点出血又远远达不到致死量。当然了,你非要拿内出血说事儿我也没办法。不过以我对韩源的了解,不敢说绝对,有绝大可能,他是在诈我。”

欧阳霖朝天翻了个白眼,只道他此时洋洋得意,彼时完全是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如果不是职责所在,他必然是要跟去第一医院的。然而案子未结,李熏然纵然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跟着凌远走,也只能眼见着李睿韦天舒亲手把凌远抬上了救护车。

一扇车门,似乎就隔开了生死。

一路上欧阳霖一直偷偷地瞧他,就在他又一次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把目光转过去时,李熏然开口:“你干什么老看我?”

欧阳霖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呛死,咳嗽了半天,才眼含呛出来的泪花,老老实实地说:“……我怕你想不开。”

李熏然的视线盯着前方,平静地说:“我想过了,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我既然改变不了,就只能接受。”

欧阳霖刚偷偷松了口气,就听他继续说:“有他才有我。”

至于没他了怎么办,他没说。欧阳霖却觉得自己听懂了,他也不管自己还在开车,扭头就对着李熏然咆哮:“你他妈少给我讲这些晦气话,李熏然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去寻死,我欧阳霖第一个瞧不起你!”

他嗓门太大,李熏然被他吵得皱起了眉:“好好开你的车——谁跟你讲我要寻死了?”

说完这句,他不肯费力多说一句似的,也不管欧阳霖心里骇浪滔天,手撑着车窗闭目养神去了。

这祖宗消停了,欧阳霖却怎么都缓不过气来。

他知道李熏然说得是真话。就算凌远真的不在了,李熏然也会好好活着,他还有父母,还有一肩膀重重的责任,他可不是个懦夫,怎么会就这样撂挑子走人。但是他的某一部分,大概是会跟着凌远走的——剩下的那个,真的还是李熏然吗?

残缺地活着跟死哪个更残忍,欧阳霖真的没法比较。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鼻子也酸胀得厉害,瓮声瓮气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凌院长会没事的。”

李熏然好像“嗯”了一声,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老天护佑,没有多久韦天舒那边就来了电话。那时候李局长按照规矩回避,李熏然正在宋副局长的坐镇下交代情况,门忽然被敲响。还没等宋副局长应答,就见欧阳霖开门进来,朝在座的领导们敬了个礼,大声汇报:“第一医院传来消息,被害人经过抢救,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

他说完了,又敬了个礼,“啪”的一声把门又重新带上了。

宋副局长和旁边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还愣着,就见李熏然主动把话题扯了回来,他眼睛发亮,嘴角带着一丝颤抖的笑意:“我能继续了吗?”

凌远其实伤得不重,第二天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他身上有多处刀伤,但伤口都不深,完美地避开了所有重要器官,而根据血液化验结果,他之所以昏迷是因为吸入了过量乙醚,这也是韩源一个孩子能够制服他的最大原因。

“他是故意的。”李熏然一边用湿棉签在凌远嘴唇上沾着,一边斩钉截铁地说:“为了逼我开枪。”

他顿了一下,又愤愤地说:“他是真不想杀你,他只想毁了你。”

凌远伤口疼,再加上乙醚中毒的后遗症,说话很要费一番力气。何况每隔小半个钟头,李睿韦天舒秦少白还有一些李熏然叫不出名字的人就会轮番出击,名为路过实为查岗,因此他大多数时候都在乖乖休息,此时却冒着伤口崩裂的危险,哑着嗓子接了一句:“他是想毁了我们。”

——如果真如韩源所愿,那下半辈子,凌远将亲眼看着李熏然身陷囹圄,身败名裂。

如今的结果,真是再一次地让凌远觉得,上天的的确确是偏爱着自己的。

李熏然下意识地先朝门口看看,才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皱着眉头说:“你别说话,这要是再被李睿看见,口水都能把我活淹了。”

他弹脑门那一下的力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凌远毫不在意,又问:“你不用上班?”

李熏然在凌远醒了之后,就开始就赖在医院了,比护工都尽心尽责,赶都赶不走,闻言不耐烦地刺了他一句:“行行好,快别折腾你那破锣嗓子了,闭嘴好吗?”

他转身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局里觉得我的精神状态暂时不适合当班,让我先停职,要等你们院给我出个评估报告,再看情况安排我复职。”

凌远如他所愿地闭了嘴,眼神却有点黯淡下去。李熏然见状又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俨然是借机占便宜,嘴上没心没肺地说:“要不你去跟你们精神科的周主任打个招呼,让他开个后门,给我出个不过关的评估结果?我还能多捞几天假呢。”

这人嘴上从来百无禁忌,就没个把关的,凌远懒得理他,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李熏然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哎,你别装睡。我跟你讲,我妈知道你住院,可心疼呢,直嚷嚷着要来看你,要不是我说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她估计当场就得出门买只老母鸡给你炖补汤去——我说,你什么时候把我家大美女收买得这么彻底啊?”

说完他又自言自语起来:“不是,你说我妈对你这么好,图你什么啊?我又没有姐姐妹妹什么的可以嫁你……”

说着说着他就闭了嘴,因为凌远终于不再装睡,那看过来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一个意思:你是不是傻?

这种直白的鄙视让小李警官颇为不痛快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我怎么就……”

门突然被打开了,李熏然话说了一半被吓了回去,憋得十分痛苦,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就看见一个小老太太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了进来,一看到病床上的凌远,猛地一脚刹车站住了。

李熏然生怕她一个没站稳摔出去。他瞧瞧那模样讲究的小老太太,又对着凌远眨眨眼睛:这什么情况?

凌远动动嘴,还没说得出话,李睿又推着个坐轮椅的清瘦老先生进来了,一脑门官司地解释着:“阿姨、阿姨您慢点,凌远他好好的,什么事儿没有,就是需要多休息……”

李熏然突然明白了这小老太太是什么人。

只听凌远轻轻地喊了一声:“妈,爸。”

凌夫人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猛地上前一步走到床边上,一个劲儿地拍着李熏然刚刚坐着的椅子数落起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个混蛋!我跟你爸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么大的事儿你不跟我们说,要不是你爸在报纸上看见了我们都不晓得——你是不是哪天死了都不准备让我们知道啊?啊?!你、你要有个万一,你让我跟你爸怎么办……你说话,你说话啊!”

她手被拍得通红通红的,越说越气,越气越伤心,话到最后已经开始号啕起来,哭得一抽一抽的。连凌教授都摘下眼镜,老泪纵横地念叨:“小远,小远你啊……”

李睿急了一脑门子汗,既怕凌远的伤口出了什么意外,又怕凌夫人情绪太激动,还要照顾身体不好的凌教授,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才会落到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凌远闭上眼睛,侧了侧头,在凌教授夫妻两个的抽泣声里嘶声答了一句:“是我不好。”

有一道水痕顺着他的眼角蔓延到鬓发里。

凌远哭了。

这太私人了,李熏然想。哪怕他们早已越过了通俗意义上的界限,然而他还是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很可能是凌远一辈子都不希望他看见的场景。

他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韦天舒正站在门外探头探脑,一看他出来,忙把他拉到一边,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为难地解释:“凌远他妈就这样,急脾气一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好相处得很,你别介意、别介意啊。”

他看李熏然不说话,又苦口婆心地解释:“凌远他爸心脏不好,他怕他爸知道了瞎担心,搞不好又要犯病,特地交代了不许我们跟二老说这个事儿,连他妹凌欢都封了口,回去一个字都不敢跟家里提。哪个晓得……唉!”

李熏然瞧着凌教授夫妻两个,轻声说:“凌远说得没错,他的运气是真的很好。”

韦天舒没听清:“啊?你说什么?”

李熏然拍拍他的肩膀:“没事,韦主任,我下楼去透透气,你先忙。”

他去住院部后头的小花园里溜达了两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打道回府。结果一进住院部的门,正好和出来的凌教授夫妻俩打了个照面。

凌夫人眼睛还有点红肿,李熏然有点不大自在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凌夫人却定住了脚步,问:“你是李警官吧?小睿刚刚跟我说了,你是小远的朋友,是你救了他,这几天也一直都是你在医院照顾他,真是难为你了。”

她一边搭上凌教授的轮椅背,一边郑重而优雅地对李熏然伸手:“我和老凌都谢谢你。”

凌夫人这会儿得体又端庄,手上虽然已有皱纹,但是柔软白皙,看得出保养得很好,跟刚才病房里那个近乎失态的妇人判若两人,活生生地阐述了什么叫做关心则乱。

李熏然跟她握了握手,真心实意地回答:“没什么好谢的——凌远他值得。”

凌夫人微微一出神,眼睛又有点湿润。只听一直没出声的凌教授叹了一口气:“好孩子,你辛苦了,我们当父母的,最后反而什么都没帮得上,真是……唉!”

李熏然安慰了凌教授几句,又见凌教授的轮椅不太方便,主动要帮他们叫车,却被凌夫人拦住了。

只见凌夫人面有难色,好半天才犹豫着问:“那个,李警官,我有一点私人的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李熏然当然不会有异议,凌夫人又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个……我想问问,你认识你们李局长的女儿吗?”

她说完这话,就看见面前的年轻警官愣住了。

凌夫人心里有点儿忐忑,也埋怨自己问得不合时宜,刚想开口打个圆场,李警官就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有点紧张,却很郑重。

他看着凌夫人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不好意思,阿姨,我爸就只有我一个儿子。”

凌夫人一下子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若无其事地问:“哦……那个,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李警官仍然坦荡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叫李熏然。”

凌夫人的嘴唇有点抖,她眨了眨眼睛,吸了几口气,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凌教授突然拽了拽自己夫人的袖子,咳了两声:“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啦。”

他和蔼地对李熏然笑了笑:“好孩子,大概是我们俩弄错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头去。我跟你阿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小远他……还请你多照顾。我们一会儿让欢欢送,你也别操心了,上去吧。”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摇着轮椅出了门,凌夫人最后看了李熏然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着凌教授走了。

然而一出住院部的大门,她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老凌,小远他……他这可怎么办呢……”

凌教授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他们兄妹仨小时候,你觉得学医太苦,坚决不让他们走这条路。结果呢?一个两个拦都拦不住,全都不要命似的往医学院里头钻。小远你还不知道他?从小看着听话,其实最倔,他要是认准的东西,就是南墙也得给撞透了。”

凌夫人抹了抹眼泪:“我怕他将来要吃苦头。”

凌教授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她:“他从小吃得苦还不够多吗?只要他高兴,我们又干什么非得让他为难?小远这么些年,除了今天这一件,还有什么事做得让你不放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没什么事看不开的。那孩子我瞧着像是个不错的,你要真是不高兴,当作不知道也就是了,别当面给孩子们难堪。”

凌夫人一下又有点儿急了:“什么叫当面给难堪?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就是……就是……”

她又伤心,又赌气,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了。

凌教授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年轻时候刚认识那一阵,他就觉得这姑娘真是有意思,面上跟个炸药似的一点就着,内里却跟芝麻陷似的,又软又甜。

他温声说:“我知道,知道你是担心他。不过你瞧,他出了事,有人奋不顾身地去救他,他受了伤,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他——我们指望什么呀,不也就指望他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吗?他现在日子过得挺好,我们就别搁这儿瞎操心了。”

说着,他握起凌夫人那双他握了几十年,却仍然没有握够的手:

“走吧,老太婆,我们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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