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聚好散

【蔺靖】冬雪无心

楼诚衍生,短篇

AU,设定是林殊在成为梅长苏前就已经挂了!挂了!挂了!

私设如山,OOC,依然没有逻辑。




1、

大梁这些年过得极不平静。

赤焰一案所涉众多,祁王身死,宸妃自缢,朝中众臣因受牵连,十去二三,待到风波稍定时,竟已掏空了小半个朝廷。

屋漏偏逢连夜雨,接下来几年江左、河西之地接连大旱,此地之民饥不裹腹,全靠朝廷拨粮免税才勉强捱过。谁知下一年又逢泾河改道,陵江决水,工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亦不能治,眼看水覆倾城已逾一月,再要这样下去,怕是大梁肥沃之地来年都要颗粒无收,到时不免又是一场大乱。

梁帝使臣连夜出京,驿站飞马,直奔琅琊山而去。

数日后使臣无功而返,只战战兢兢呈上一张素笺,道是琅琊阁此次所求的价码。

琅琊阁的规矩天下皆知,纵是上问天意,只要付得起价码,无不可得。大梁占着江左富庶之地,一向是诸国中国库最丰盈者。因此梁帝早就交代,只要能解此次危局,无论要多少银两,皆无二话,尽可答应下来。

既有如此交代,使臣却还做不得主,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数?

梁帝满腹狐疑,展开来信一望,却气得七窍生烟,一手将素笺掷于脚下,怒喝道:“放肆!”

只见悠悠飘落的素笺上只得四字:以子为质。

几日后,一架马车连夜出宫,直往琅琊山去了。

琅琊阁内,蔺晨侧卧于席榻之上,笑看飞流灌下整整一碗百合清酿。

黎纲生怕这孩子吃多了不消化,瞅了个空子赶紧把碗端走,不让飞流再多吃。他心中一直不安,转头看蔺晨悠闲模样,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少阁主,使臣已快到琅琊山下,我们的人却还没有一点消息——你真能保证来的人就是他?”

蔺晨漫不经心道:“当然是他。”

他慢悠悠地起身来,拍一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悠然道:“诸多皇子里,誉王在皇后膝下抚养,献王是宠妃越氏所出,此二子如今是那老皇帝的心头肉,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剩下的那几个里头,宁王足有隐疾,于情于理也不该是他,再往下排又过于年幼。如此一来,老皇帝真能送的出手的,也就只剩他一个了。”

话音未落,便有人来报,说是梁国使臣已到。

蔺晨一甩袍袖,笑道:“若是不信,跟我一起去看看可好?”

他手上牵着飞流,身后跟着黎纲,不慌不忙地下山,远远看见马车停于山脚。如今正值盛夏,金乌当头,晒得人眼前都发黑。使臣与随行诸人皆避于树荫之中,疲惫懈怠之色尽显。唯一人立于酷日之下静待,身姿挺拔颀长,如三尺青锋插于石上,是显而易见的凌厉和孤独。

他见有人来,便抬起头来。这人模样是生得好的,非同于一般皇子的儒雅秀若,眉宇之间英气丛生,倒与蔺晨这江湖客有几分肖似。

只是他一双眼黑且亮,当中沉着些说不出的情绪。蔺晨被他一眼扫过,竟在这三伏天里,生生觉出了一丝凉意。

他便笑,边摇着手中折扇,边明知故问:“来者何人?”

那人直直望过来,继而抬手行礼:

“大梁萧景琰,见过先生。”

2、

蔺晨进来的时候,萧景琰正和飞流一起吃西瓜。

这位大梁七皇子来了有些时日,然而若要提及,蔺晨脑中仍只能冒出二字来。

无趣。无趣至极。

这人性子一板一眼也就罢了,行事亦是刻板如砚。萧景琰除却必要的礼数,少言寡语,连门都难出。蔺晨见过他几次,他也不过是木着一张脸,称呼蔺晨为“先生”。蔺晨纵然想与他结交,也被他言语中的寡淡疏离生生地逼回去。萧景琰与蔺晨则更无话可说,因此二人的交情,也就浅薄的只限于一句客套而已。

这样的性子必然为人不喜。靖王见厌于梁帝,以至被当成质子拱手送出,纵有赤焰旧案牵连一故,与这闷驴脾气也未必没有关系。

然而飞流不知为何,竟爱粘着他。这孩子一向不近人,除了蔺晨,旁人一概不得靠身。他虽年幼,可身手远在琅琊阁大部分人之上,莫说黎纲,甄平也不过堪堪胜他,只怕不多时也将是他手下败将。正因为如此,蔺晨对他一向放心,并不怎么拘束他,由着他在琅琊山上四处探索。不过最近他总不见飞流,随口问起来,得到的答复竟都是“在萧公子那里”,几次三番不免奇怪,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要来看看。

他一进门,就见两双一模一样的圆眼睛同时看过来,不由笑了。

萧景琰见他忍俊不禁的模样,脸上顿时显出一丝尴尬神色来。他在这琅琊山上一向谨言慎行,别人也都对他退避三舍,唯有飞流这孩子与他亲近,常来自己这处。他看得出飞流心性稚拙,恐有难足之处,但仍喜欢他天真可爱,对他不免存了爱怜之意,常陪他玩耍。几次下来,飞流倒成了他这里的常客,他自己在飞流面前也难得的放松些,哪晓得今天却让蔺晨撞见,看了笑话。

他想起身,蔺晨却抬手制止他动作,也不理人,只是自顾自地凑了上去,在飞流满是汁水的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你个小没良心的,有好东西也不知道喊你蔺晨哥哥。”说完还顺手把手上的汁水在飞流身上擦了个干净。

西瓜是从西域快马运来,用山涧溪水镇过,清甜可口,尤其消暑,的确是好东西,也不知道飞流从哪里弄来与萧景琰分享。

此时萧景琰闻言更觉得尴尬,刚想开口,飞流却不干了。蔺晨一向喜欢捉弄他,下手没轻没重,这孩子白净的脸上被他捏出一团红来,又疼又委屈,气得嘟起嘴来,突然把口中含着的瓜子全朝着蔺晨吐过去。

他们离得太近,又是全无戒备,蔺晨被他猝不及防地吐了一脸,整个人都愣了。飞流知道自己干了坏事,趁着其他两个人全没反应,跳起来轻快地逃走了。

——他倒也没忘了把剩下的两片西瓜一起带着。

蔺晨还有些反应不及,却听萧景琰一声轻笑。

萧景琰年少从戎,马上征战的岁月将他整个人都重新打磨过一遍,板着脸的时候只让人觉得杀气横生,是个拒人千里的模样。然而笑起来却是春风化雨,这才看出原来他眉眼之间都是含着一股子温和的清气的。

蔺晨曾经听人讲,说萧景琰这人,看似冷峻利落,实则傻得厉害,又是个面恶心善的,若无人照拂,也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

——如今他可不就是吃了大亏吗?被老皇帝赶去干戍边这般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不说,好容易当爹的想起这个儿子来,还是因为需要一颗随时可以舍弃而不必心疼的棋子。

可瞧萧景琰那模样,似乎一点都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自己哪里需要改改。真不知道以他这种性子,是怎么在帝王家平安地活到成年的,难怪有人至死都对他放心不下。

萧景琰先笑,见蔺晨直直地瞧着自己,眼里有复杂神色,只当自己惹得对方不快,马上敛了笑意,尴尬道:“先生……”

话虽如此,仍掩不住嘴角一点弧度,想笑又强忍的样子,脸僵得十分古怪。蔺晨随手把脸上粘着的瓜子抹掉,道:“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你笑。”

萧景琰这次是真的不笑了,脸僵得更厉害。

蔺晨叹气:“你不必如此拘束。”

他道:“说是‘以子为质’,我不过就是想看看这皇帝有几分真心而已,并未当真。可你既来了,便是我琅琊阁的客,琅琊阁的待客之道,并非是将客人囚在屋子里不让出来,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萧景琰的心思他并非看不出,这位靖王殿下全将自己当成个犯人。只是这犯人不喊冤不叫苦,规矩得紧,倒让他这牢头心生不安起来。

然而蔺晨看萧景琰表情,就知道他其实并不信自己的话。果然萧景琰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只拱手对他施礼:“多谢先生。”

这人将自己拘得死紧,分毫不透,而以蔺晨对他的了解,他从前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有些人,有些事,终究还是改变了他。

于是蔺晨叹一口气:“我所言全是出自真心。另外,琅琊阁中藏书、山中兵器,你大可随意翻看取用,不会有人拦你。”

兵器倒算不上什么宝贝,萧景琰也并不讲究这个。他征战多年,所用也只是一把精钢长刀。不过世人皆知琅琊阁乃是天机阁,藏书自然也是世人争阅的东西。曾经有人开出万两黄金的高价,只求在藏书阁中借阅一天,被琅琊阁主一口回绝。如今蔺晨轻描淡写地便把门对萧景琰敞开,不能说是没有诚意的。

所以萧景琰微微动容,睁大了眼睛:“先生……”

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才喃喃道:“多谢。”

蔺晨便笑:“讲了不用如此拘束的——有空多陪陪飞流吧,那孩子是个机灵鬼,谁对他好,他一眼就看得出。”

他讲完了,又笑:“你也把脸擦擦——嘴角有颗瓜子呢!”

萧景琰登时尴尬无比,忙低头去擦,却什么也没摸到。再抬头时,蔺晨却已不见了。

只有屋外传来他悠长含笑的声音:“骗你的,呆子!”

3、

那天过后萧景琰果然放松许多。他虽不是热络的性子,然而也并非冷漠之人,因着飞流,连带着与蔺晨也亲近起来。

山中无日月,不知不觉,萧景琰来琅琊山已有半年。他上山时酷日当头,等再次下山,天地间已是冰封万里之景。

他性子坚韧,在山上呆着也并不憋闷。藏书阁他去过几次,每次都小心避过那些文史辛秘,只取些武功典籍来看。他每日练武读书,偶尔与飞流蔺晨切磋,日子并不难捱,反倒比在朝堂时轻松些许。

但萧景琰能过这平淡日子,蔺晨不能。

蔺少阁主骨子里就存着不安分的劲头,若不是他爹先他一步跑去四海云游、山上无人做主,他早不知到哪儿浪荡去了。这回老老实实地在山上呆了大半年,早就按捺不住,眼见天寒地冻,行将大雪封山,终于忍不住要走。

他倒真是个有良心的,还记得问飞流和萧景琰要不要同去。飞流被他几句话一哄骗,只道山下有许多他没吃过的好东西,当然愿意。萧景琰原本无可无不可,然而黎纲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别瞧他这人生得五大三粗模样,实则是个老妈子心。他对蔺晨的粗枝大叶颇有些看法,听说他要带飞流下山,生怕这位少阁主一个不留神把孩子给丢了,因此私下跑来找萧景琰,请他务必同去,一路上跟着照拂些许。

萧景琰平日曾受过黎纲关照,又一向不愿欠人,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

结果果真被黎纲言中,蔺晨这人的确是个不能信的。他们三个顶风冒雪地赶了几天路,终于到了廊州地界,然后蔺晨说要带飞流去吃东西,萧景琰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结果蔺晨把他们带去了莺歌燕舞楼。

只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萧景琰在透着馨香的软垫上坐得笔直,板着脸把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不过他无话可说。因为蔺晨说要带他们去吃东西,又没说去哪儿吃东西。而莺歌燕语楼的姑娘和小点,并称廊州双绝。可他不说话,不代表他就不能用行动表示自己的不痛快。

飞流倒是吃得开心。就是鸨妈有些困惑,她年岁也不小了,见识过的也不少,偏偏没见过带着个孩子逛青楼的。

眼见点心吃过一圈,萧景琰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蔺晨便“刷”地一声展开那把他一直别在腰上的折扇,一点也不管窗外还飘着雪,悠悠地摇了两下:“我听说妈妈手下新调教了一位姑娘,曲子唱得尤其好,不知是否有缘一见?”

他出手阔绰,鸨妈自然满口答应,出门去领人。

萧景琰从方才起便脸色铁青,起身拉着飞流就要走,却被蔺晨一把拉住袖子。他挣了两把挣不脱,转头冷冷道:“放手。”

蔺晨却道:“飞流还没吃饱呢。”

萧景琰这才去看飞流,只见这孩子懵懵懂懂,嘴里还塞得满满当当,鼓着腮帮子可怜兮兮地看他。

他顿时心软,又不喜这等放浪形骸之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蔺晨见他神色松动,讨好道:“景琰,你不要生气,我听完曲子就走,保证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他就是算准了萧景琰狠不下心。然而萧景琰偏偏就真的狠不下心,只好冷着脸带着飞流坐回去。

鸨妈没多久就回来了,后头跟着个抱着琵琶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已经出落得十分白净水灵,翦水瞳,鹅蛋脸,是个美人胚子。她一双青葱样的手指,年纪不大,琵琶却弹得极有韵味。萧景琰虽然不通音律,然而梁帝喜欢,宫宴上必有乐伶演奏,此时听来,这姑娘的技艺竟不在那些宫人之下。

这乐声已是极动听,而她一开口,萧景琰吃惊更甚。只听这歌声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于绝顶处依然婉转有余,连飞流都停下动作,张着嘴呆呆地看她。

一曲唱罢,蔺晨拍掌大笑,连叫了三声好,又对鸨妈道:“我家正缺个乐师,我瞧着这位姑娘就很好。”

那唱曲的姑娘低头不做声,萧景琰却看她捧着琵琶的手绞紧了,更显得毫无血色,玉雕也似。

鸨妈和蔺晨却似浑然不觉,当着那姑娘的面便讨价还价起来,口气不像是在讨论一个活人,却像是在谈什么物件。只听鸨妈笑道:“我看公子如此有诚意,那老奴也愿意割爱,只不知公子愿意出个什么价钱?”

蔺晨悠然道:“一千两。”

鸨妈微微变了脸色。当年她从人牙子手上买来这孩子,不过花了五两银子,就算加上这些年的调教费用,最多也不超过百两。如今蔺晨开口便是一千两,实在已是不能再多了。

然而这孩子才不过初露头角,已是小有名气,假以时日,必成花中魁首,如此一来,只一千两就把这未来的摇钱树转手,未免不值。

于是她脸上露出为难神色:“这……唉,公子有所不知,老奴在这孩子身上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每月光是教她学习音律便要一大笔银钱。一千两银子怕是……”

蔺晨却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我说的一千两,是黄金。”

鸨妈目瞪口呆,片刻后连手都抖起来,生怕他反悔似的拼命点头:“好好好!公子是今天就要带人走呢,还是……”

蔺晨从怀中抽出一大叠银票递过去,道:“你先下去等着,一会自有人来安顿。”

如今便是要让这鸨妈跪下叫他爷爷她也会照办,自然没有二话,当即转身离去,脸都笑出了褶子,再也不看那还捧着琵琶的姑娘一眼。

她一走,蔺晨便笑问那姑娘:“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却听一声脆响。原是萧景琰重重地把杯子搁在了面前小几上。

那姑娘却面不改色,全似未见一般,柔声道:“奴婢宫羽。”

蔺晨还是笑:“你不是奴婢,无需如此拘束。”

萧景琰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又听蔺晨道:“我问你,你可愿去江左盟?”

宫羽的脸色终于变了,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怔怔地看着蔺晨。

蔺晨又道:“去了江左盟,你也不必伺候别人,就跟盟下弟子一般修习——我就问你,愿不愿意?”

萧景琰分明地看见她的手又绞紧了。然后这看着瘦弱的姑娘努力挺直了身子,眼里含了一点潋滟的湿意:“我愿意。”

蔺晨于是点头微笑:“好。”

很快便有人接走了宫羽姑娘。飞流吃得饱了,又犯困,先就趴在萧景琰腿上睡了。萧景琰见他睡得香甜,不忍心叫他,只得一动不动地坐着。

却听蔺晨叹气:“你也太宠着他了。”

萧景琰不答话,片刻后方道:“你为何要那么做?”

蔺晨当然知道他指什么,得意道:“我一见美人儿便欢喜,这理由行不行?”

他嬉皮笑脸,萧景琰却不信:“那你为何又要把她送去江左盟?”

蔺晨还是没个正经:“因为我要等小美人儿长成大美人儿。”

他打定主意不透露分毫,萧景琰也拿他毫无办法,虽知道他怕是另有隐情,仍不免恼火,瞪他一眼,便不再答话。

蔺晨也就不再逗他,喝一口已经凉掉的茶,又伸手去拈了一块核桃酥,像是自言自语道:“这顿点心,也算是值了。”

4、

转眼他们在廊州已逗留一月,蔺晨对廊州似乎非常熟悉,每天大街小巷地带着萧景琰和飞流玩耍作乐,十分惬意。

然而萧景琰总是隐隐觉得,他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结果某一个带着寒霜的清晨,蔺晨突发奇想,说要去霍州游抚仙湖。

抚仙湖是霍州一景,然而最美乃是花开柳岸,风吹草堤的早春之景,现在去未免太不是时候。只是他们一行三人全凭蔺晨做主,他开口提了,飞流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意见,萧景琰亦不愿意扫兴,于是当天便出发。

他们到达之时天色不早,又下着雪,于是蔺晨随意找了一家客栈投宿。他们还好,飞流毕竟是个孩子,没一会儿功夫便困倦起来,蔺晨便和萧景琰一起哄他睡觉。

飞流很快睡着,萧景琰替他掖好被子,转身欲走,正听见隔壁传来女子的低声饮泣。

蔺晨侧耳倾听片刻,突然笑道:“听这声音,必然是美人儿。让美人儿如此伤心落泪,可真是大罪过。”

萧景琰甚至都来不及伸手拦他,他便已经大喇喇地出门,敲响了隔壁的门。

抽泣声顿时停了,片刻方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果然是位美人儿,可惜这位美人儿年纪已经不小,腰上还挂着佩剑——原来是位女侠,难怪夜深露重,她问都不问一声便敢来开门。

这位夫人眼眶微红,望着眼前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二位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萧景琰手足无措,蔺晨却客气道:“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听见夫人夜深苦泣,心中不忍,因此冒昧前来,想问问能不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们深夜打扰一位独身女子,已是非常失礼。但这位夫人神态落落大方,并没有见怪的样子:“是我打扰了二位,只是小儿病重,我实在是……”

她话未说完便已有些哽咽,眼眶更红了些。

萧景琰有些不忍地低下头去,不愿再看。

却听蔺晨道:“令公子病了?正好我是个大夫,若是夫人不嫌弃,可否容我看看?”

瞧这位夫人的伤心模样,她的孩儿必然已是病入膏肓,此时便是有一丝希望也要牢牢抓住,当下也不顾这是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便将他们迎入房内。

床上躺着个十来岁的少年,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眼见是不好了。

那位夫人只看了一眼,泪水便从面颊滚落下来:“这孩子生来便多病,是我不好,明知他体弱,偏还要带他走。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他呆在他爹身边,总算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蔺晨这时把手从那孩子脉上移开,仔细给他盖好被子:“夫人放心吧,令公子的病虽然凶险,但还没到性命堪忧的地步。”

这位夫人这几日早已寻遍名医,皆道便是神农再世,也是无力回天,因此早已心死,此时一听蔺晨的话,心头猛然升起一丝希望来,颤声道:“公子……公子此话可当真?”

蔺晨点头,胸有成竹道:“自然当真。”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小瓶,倒出一颗丹药递给那位夫人:“令公子遭了大寒,若要祛除,必下虎狼之药。然而他偏偏又体弱,因此只能用些温和药物,故而一直不见好。此药能护住他五脏,再行重药拔寒,假以时日,必能痊愈。”

那夫人听他信誓旦旦,忍不住泪如雨下:“若是小儿真能得救,我便是肝脑涂地,也要报公子大恩。”

蔺晨悠然道:“等令公子好了,夫人再说这话不迟。”

待他们告辞出门,一直没出声的萧景琰突然问:“你真是大夫?”

蔺晨摇头晃脑:“那是当然。”

萧景琰被他得意模样逗得笑了,故意说反话:“你倒不像个心善的模样。”

蔺晨顿了一顿,方低声道:“是不是善,日后自会见分晓。”

萧景琰只觉得他这话说不出的古怪,想要问,蔺晨却已自顾自地回房了。

那孩子吃了蔺晨几日药,真的开始见好。又过几日,便能下地了。那夫人已是喜极而泣,蔺晨却又道这病根不除,将来必然还会再犯,若是不嫌,他愿牵线,让这夫人带着孩子去药王谷中修养。

那位夫人又惊又喜,千恩万谢,临出发前,她对蔺晨深深躬了躬,诚挚道:“先生大恩,无以为报。无论先生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蔺晨笑得意味深长:“夫人客气了——江湖路远,有缘自会再见。”

等送走了这对母子,蔺晨便拖着萧景琰和飞流,要去抚仙湖泛舟。然而天寒地冻,抚仙湖早就冰得结结实实,别说泛舟,倒有不少小儿在上头玩得快活。

眼见飞流跃跃欲试,蔺晨拍一拍他肩膀:“去吧。”

萧景琰打量他微笑侧影,若有所思。他虽不擅长揣测人心,却并不傻,自然能听出来蔺晨与那位夫人的话中有话,只怕游抚仙湖是假,特地来邂逅这位夫人才是真。

以他心思,也就只能猜测到这个地步,他们究竟交换了什么秘密,却是不得而知,也不便多问。

只听蔺晨道:“算算日子,也快过年了,咱们回琅琊山吧?”

他那个轻描淡写的“咱们”不知怎么就在萧景琰心口划过一道涟漪,于是他微笑道:

“好。咱们回去”

5、

他们回去没多久,便赶上了年节。

蔺老阁主不知游荡去了哪处山海大川,蔺晨也并无任何着急的意思,显然已经习惯了。而萧景琰自赤焰案发后,年节大多是在军中度过。梁帝想不起这个儿子,或是故意不想起这个儿子,他便也不凑上去自讨没趣。

既无团圆意,这年过不过,也就那样了。然而他们两个不在乎,还有旁人在乎。等萧景琰觉察到的时候,殿下廊前都已经贴上了门符对联,一串串的小红灯笼喜气洋洋地垂着,在山上一片茫茫的雪中显得分外醒目与温暖。

在这人人忙碌的时节里,他反而像是被遗忘的那个,便连飞流也不来找他了——厨房成了他的新欢。黎纲有心,特意来问他除夕夜要不要同过。萧景琰思索片刻,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别人欢欣团聚,他一个外人,去掺和做什么呢?

除夕那天天色渐晚,萧景琰望着爆开的灯花,突然想母妃了。

静妃性子娴静,不如皇后机巧,又没有越妃美貌,若不是还有个儿子,只怕早就被梁帝遗忘了。她人微言轻,无人帮衬,莫说是见一面,连寄一封信给萧景琰都困难。如今母子二人已有年余未通过消息,倒似是陌路一般。

然而对他们这般无缘圣恩的人来说,没有消息,大概也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也不知道母妃这个时候又在做什么呢?是在宫宴的末座上强作欢笑,还是在芷萝宫的清灯下郁郁寡欢?

敲门声打断他思绪,只一想,便知道是送饭的人来了,因此也不抬头,只出声道:“进来。”

来人闻言推门而入,萧景琰听见木盘摆在桌上的一声闷响,然后蔺晨的声音响起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萧景琰猛然抬头:“……先生?”

蔺晨将一大盘热腾腾的饺子端出来,挺委屈的模样:“他们要闹,嫌我在碍事,晏大夫作主,把我给赶出来了。”

想想又笑:“我们两个孤家寡人,正好凑做一双。”

他口气如此情真意切,简直像是实话一般。

萧景琰瞥他一眼,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神中的热度让他从心里都暖起来。

于是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好啊。”

蔺晨除了菜,还带了酒。萧景琰行伍出身,酒量已算得上很好,然而蔺晨简直千杯不醉。喝到最后,萧景琰脸色愈发白,眼睛倒愈发亮,他伸手想再去端杯子,却被蔺晨温和地按住了手:“你喝多了,明儿一早该头疼了。”

喝多了会头疼,这是真的。萧景琰记得有一年除夕,他下了宫宴,陪母妃说了一会儿话,就拿了祁王兄宫里的腰牌,偷偷跑出去找小殊。母妃假意嗔怒,却还是让他多穿件衣服,免得冻着。

宫宴上规矩甚多,吃下去的那几口东西根本不抗饿,等到了林府上,小殊会再准备一顿给他。那天晚上小殊还偷了林帅私藏的一坛好酒,两个半大少年不知节制,就着菜把一坛酒喝得底朝天,醉得东倒西歪地在地上睡过了这一年。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疼欲裂,他还好,小殊却被林帅拉去训斥了一通。

他心里愧疚,私下里去瞧小殊,正看见小殊对他挤眉弄眼。两个人偷笑着,却听林帅咳嗽了一声。他们同时抬头望去,只见林帅虽然面目严肃,眼睛里分明是含着笑的。

那个时候,萧景琰从来都不会觉得日子难捱。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也只能在醉到神志不清时才敢承认。而明天醒来,这样的日子,他还是要照常过下去。

他想母妃,想王兄,想小殊了。

昏睡之前似乎听到有人叹气。

那人拍拍他的脑袋,温声道:“别想了,景琰,睡吧。”

6、

萧景琰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果然头疼得恨不能撞墙。

他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昨晚是睡在床上而不是地上——虽是合衣而卧,好歹有人记得给他脱了靴子、盖好被子。

萧景琰捂着额头走到桌前坐下,伸手去倒水。昨晚的水早该凉了,可他这会儿喉咙快要烧起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然而壶里是温热的茶,很苦,但是解酒。

他喝了茶,歇了片刻,觉得好些了,便出门去找蔺晨。

大概是昨夜守岁,又闹过一场,大多数人还没起来,琅琊阁里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逮着个人,却道少阁主往后山去了。

萧景琰自上山以来,还从未去过后山。但昨晚他酒后失态,得蔺晨照顾,于情于理都要去道谢才是。

后山却有一片梅园,萧景琰没走几步,就听见蔺晨的声音:“……如今他很好,你也该安心啦。”

萧景琰下意识地停了脚步。

没人回应,只听蔺晨没来由地哼笑一声,又道:“他果然如你所说,是个呆子,也难怪你非要我瞒他。”

他边说便把手中一杯清酒洒在那无字碑上,拍拍袖子起身:“我也该走了。”

谁料一转身,就看见了萧景琰。

只听萧景琰沉声道:“……他是谁?”

蔺晨万没料到他会在此处,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被听去多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萧景琰虽是在问,然而手抖得厉害,眼角都泛起红来,显然已经猜到几分,只听他又道:“我似乎从未问过先生,为何会对我如此照拂?”

他已经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而蔺晨长叹一声,喟然道:“故友所托,未敢背诺。”

萧景琰垂头,低声问:“……先生的故友,可是姓林?”

蔺晨犹豫片刻,方答:“他只愿你从此天高海阔,万勿再念及旧事。”

当年蔺老阁主从梅岭带回林殊,然而他伤势沉重,又身中火寒奇毒,极尽药王谷与琅琊阁之力,也不过延续了他数年的寿命,终究是无力回天。

彼时萧景琰已因赤焰一案屡次顶撞梁帝,被派去苦寒之地戍边。而林殊油尽灯枯之际,握着蔺晨的手,让他替自己护着萧景琰。

他说事已至此,他林殊只好认命。唯一求的,便是萧景琰能享一世安康,不要再被旧事拖累。

蔺晨话音刚落,便见萧景琰双肩剧烈抖动起来。

他不忍再看,走上前去把萧景琰垂着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温热的泪水慢慢浸透了衣裳,而萧景琰从头至尾,未发一声。

一直到风把两个人都吹得冷透了,萧景琰才从他肩上抬起头来。他红着眼,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道:“可是先生,若真能忘了那些旧事,我便不是我了。”

蔺晨看着他红透的眼睛,再次叹气:“……你这呆子。”

他说:“如今朝堂形势未明,你又羽翼未丰,时机不到。贸然回去,只是飞蛾扑火。你若信我,就在山上等五年。”

萧景琰猛地抬头:“……先生?”

蔺晨替他拭掉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道:“你忘不了,我又如何做得到?五年之后,我必助你昭雪沉冤。”

他指了指那块无字的墓碑:“他也不必再在此做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萧景琰闻言浑身一震,后退半步,对蔺晨深深躬了一礼:

“……多谢先生。”

7、

京城传言,靖王在北境苦寒之地驻扎多年,不日便要班师回京。

而琅琊山上,蔺晨凝望萧景琰:“你可想好了?你若走出这一步,便不能再回头了。”

萧景琰遥视琅琊山下绵延云海,低声道:“我想好了。”

蔺晨追问:“便是拿你最紧要之物来换也没关系?”

萧景琰终于回头,对蔺晨微笑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一丝异色在蔺晨眼里闪过,而后他长叹一声,道:“琅琊阁向来不插手朝堂中事,这次我是不能陪你了。”

萧景琰的眼神黯了黯。而蔺晨又道:“朝中势力,太子跟誉王不过是表象,你真要对付的,是宁国侯谢玉和悬镜司首辅夏江。谢玉的七寸好拿捏,我已安排妥当,宫羽为报杀父之仇,自会替你料理他。至于夏江,夏夫人带着她的儿子在药王谷静候许久,只等你的召唤了。”

他假装没看见萧景琰微红的眼眶:“景琰,往后的路,就剩你一人去走了。”

8、

靖王回京不久,金陵便传言四起,江左闻名的麒麟才子如今正在京城,随时准备择主而投。

太子和誉王争相拉拢,这位麒麟才子却始终未置一语。

直至某天,萧景琰受邀去霓凰郡主府上做客。方进前厅,便见一人,锦衣轻裘,玉簪峨冠,一派文士风流模样,正与穆青小王爷有说有笑。

他见萧景琰进来,也不惊讶,只收了手中折扇,对萧景琰行礼,含笑道:

“草民苏哲,见过靖王殿下。”

萧景琰深吸了几口气才站得稳了,扶着这人手引他入座:

“先生不必如此拘束——请坐。”

9、

靖王回京不过一年,朝中已是风云变幻。太子与誉王斗得两败俱伤,生生便宜了这几乎快被人遗忘的七皇子,连带着静妃也平步青云,圣眷正隆。

而苏府之内,蔺晨坐于席榻之上,抬手将炉子拨得更旺了些,似是不经意道:“中书令柳羡想把孙女嫁给你,这事儿可是真的?”

坐他对面的萧景琰身子一僵,并不答话。

眼见未得答案,蔺晨也不恼,只自顾自地道:“太子已无东山再起之力,被废是迟早的事。柳羡三朝元老,根基稳固,他若站在你这一边,誉王便也再不能跟你抗衡。何况我听闻那位柳小姐蕙质兰心,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依我看,你……”

话未说完,便被萧景琰打断:“我不会娶她。”

他脸色沉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蔺晨恍若未见,随口道:“你不愿意娶她,那便罢了。其实比之柳羡,我倒觉着兵部尚书李林的幼女要更合适些。”

萧景琰抬头冷冷地瞪着他:“我不会娶任何人。”

蔺晨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再开口却带着丁点无奈:“景琰,别闹。”

萧景琰直直地望着他:“我的心意,先生难道不明白吗?”

他猛地站起来,朝蔺晨逼近了几步:“……还是先生不敢明白?”

话说到这份上,萧景琰已将心肝拱手奉上,蔺晨却还是不接。若不是萧景琰对他太过了解,大概就会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丝犹疑不定。

原来如此。不过自作多情罢了。

他苦笑一声,踉跄后退半步,惨然道:“是我失礼了,还请先生莫怪。”

蔺晨抬头看他,这个角度分外显出萧景琰修长的脖颈和凌厉的下颌,骨头都像要刺破薄薄的皮肤钻出来似的。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瘦了呢?

萧景琰却不知蔺晨所想,自顾自道:“既然先生觉得好,那我现在便回去跟母妃说,请父皇赐婚。”

他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这屋子都逼仄起来,简直一刻都呆不下去,匆匆说了一句“告辞”,便转身要走。

手却被人捉住。蔺晨轻轻巧巧地将人掉了个个圈在怀里,一个如鸿毛般飘忽的吻就落下去:

“……呆子。”

10、

接下来的春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更加的不平静。

太子被废,誉王谋反,萧景琰靖难有功,册立太子。而未过几日,莅阳长公主于梁帝寿宴之上献出谢玉血书请罪,要求重审赤焰一案。

梁帝震怒。然而众臣不惧不退,太子跪于殿下人前,目光咄咄,全不似往日忠孝淳厚的模样。

皇帝突然觉得累。

他拼命握紧了手想要抓住的东西,终于还是要弃他而去了。

林殊的牌位是在那一年的春末迁进了复立的林家宗祠。

那夜萧景琰喝多了酒,又宿在了蔺晨府上。他脸愈发白,眼睛愈发亮,亮着亮着,就变成珍珠滚下来。

他说先生,我真的想他们了。

蔺晨凑过去吻了他的脸。

他说景琰,我在呢。

11、

大梁新帝登基,迎来的却是驿站飞马,烽火连城。

不知什么人将消息泄露出去,言之凿凿,说这位新帝的背后,便是琅琊阁的势力。

琅琊阁一向不过问朝堂中事,才能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此次公然插手国政,弄帝王之术,行窃国之举,乃是犯了天家大忌。诸国王室心惶,很快便达成同盟,举兵伐梁。

——至于这到底是确有其事,还只是个师出有名的借口,谁又能说得清。

加急的兵报一封封地送到皇帝的案上。萧景琰劳形销骨,在玄色龙袍下,整个人显得更加伶仃。

他什么都不说,蔺晨却不能什么都不问。

于是某一天,萧景琰看见蔺晨重又穿上那身他最喜欢的宽袍广袖,披发素衣而来时,便知道终究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他恍然想起两年前他初下琅琊山,蔺晨问他若用最紧要之物换沉冤昭雪,万里江山,他会不会后悔?

那时候他怎么答来着?他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他果然是个呆子。那日蔺晨就已料到的局面,他竟直到今日才勘破。

若是没了蔺晨,他的命又有什么要紧呢?

可这天下苍生都压在他肩上,太沉太重,压得他一点儿都开不了口。

蔺晨却没半分难过的样子,他握住皇帝的手,笑嘻嘻地说:“景琰,别怕。”

他说他已飞鸽传书前线,山人自有妙计,这几日定能止住败势。

他说夜秦南楚弹丸之地,大渝内乱不休,北燕有蛮人侵扰。如今战事胶着,拖不起的并非只有大梁一家。

他说朝堂大势已定,内有沈追蔡荃,外有卫峥聂锋,有这些人在,足可保大梁二十年安定无虞。

他说如今差的,不过是一个退兵的理由而已。

这些都交代完了,他便转身要走。然而萧景琰紧紧地捉着他的袖子,眼角全泛着红,指甲几乎嵌进自己的手心里。

可蔺晨终究没有心软,回过来一点一点掰开萧景琰的手:“陛下,既然当了皇帝,自要有皇帝的担当。”

那一年冬天,四国盟军攻梁不下,终于退兵。而琅琊阁主昭告天下,因已身疏狂,致苍生蒙难,九州啼血,罪实难赦。故今日往后,自封于琅琊阁中,终身不下琅琊山。

12、

又一年大雪封山际,蔺晨百无聊赖地看飞流上蹿下跳地追野兔子。

他打了个哈欠,觉得山中岁月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

却又小童匆匆来报,说是有客上山求见。

琅琊阁上有客不是怪事,可这种天也要上山的,倒也真不多见。

放往日这种事情蔺晨是懒得搭理的,可如今连飞流今日少吃了一只蜜橘这样的事情都能让他思虑半天,更何况是这等新鲜事了。

于是他懒洋洋地起身,打算亲自去会一会这位怪客。

那人披一件油黑的貂裘,一阶一阶地走上山。他走得很慢,但很稳,像一柄玄色的剑,插在皑白的雪里。

他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蔺晨,突地一笑:“怎么,先生不认得我了?”

那年,大梁新帝在离琅琊山不远的胶州大兴土木,建起一座冬日行宫。甫一入冬,便从金陵移驾至胶州行宫,来年开春方归。

蔺晨似是难以置信,伸手抚去他发上未融的落雪:“你……你怎么来了?”

萧景琰握住他手,掌心温热:“山不就我,我只好来就山了——大梁的皇帝在行宫中,而我在这里。”

从此霜寒重嶂,山关不青。而蔺晨会在琅琊阁上,耐心地等着每一个严冬来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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