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聚好散

【蔺靖】秋水长天

楼诚衍生,短篇

私设如山,也可以当AU吧

ooc,逻辑已死,勿纠细节




0、

大梁新帝登位,边境却烽烟四起,北燕磨刀霍霍,大举来犯。天子亲征,于阴山口大破北燕铁骑五万,退敌百里。然而追击途中,天子为流矢所伤,跌落马下,伤重不醒。

1、

千山横叠,层层嶂嶂,如入水的浓墨,在早秋微寒的雾气里轻飘飘地晕染开。

蔺晨立于琅琊山巅那棵千年雪梅下,对着嶙峋枝干,枯裂树皮,轻声道:“他如今有难,我当如何?”

轻风吹动梅枝,发出微微响动,蔺晨似是侧耳倾听,耳边银扣曦曦闪动,片刻莞尔一笑,轻声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小混蛋,真是吃准了我。”

言罢转身欲走,却在见着身后人影后,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蔺晨其人,天生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懒骨头,能躺着便绝不坐着,又自诩雅士,嫌兵戈之物杀伐之气过甚,唯恐惊着他心心念念的美人们,因此腰间常年别着玉骨扇。文人的风流风雅风骚他无一不占,偏少了几分武者风骨。

天下人便只知这位年轻的琅琊阁主风行月视,却不知他于武道上,实是天赋奇才,真要计较起来,琅琊高手榜上轻易便能占得一席之地。

这样的蔺晨,是绝无可能让人靠近身后,却无半点察觉的。

而他身后那人瘦削颀长,模样是好的,然而素衣散发,并非常人装扮,眼神也是茫茫然,一眼望去,倒像个痴的。

蔺晨瞪他许久,不由道:“你莫不是这梅树成的精吧?”

他的话似是惊醒了那人,眼珠子转一转,便向蔺晨扫去。

那人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苍白,便显得一双眼尤为乌沉沉的,眼角带着金戈铁马的凉气与杀意,望过来时不免让人心惊。蔺晨在他这样沉肃的扫视下岿然不动,嘴角笑意都未减分寸,只待他开口。

那人道:“此为何地?你又是何人?”

蔺晨嗤笑道:“我琅琊阁自开山以来,从来都是来者自报家门,见面便要我报上姓名的,你还是头一个。”

那人便沉默,许久方抬手行礼,道:“蔺先生。”

蔺晨被他点破身份,也不见惊讶,懒懒地应了一声,反问:“你又是何人?如何来我琅琊山?”

那人沉吟片刻,道:“在下景七。”

这分明是个化名,蔺晨听闻只是一笑,并不揭穿。

至于他怎么来的琅琊阁,却也道不清楚,只说自己一梦而醒,便已至此地。

这等胡话,本是没人要信的。然而此时旭日初升,轻袅的阳光映在景七脸上,显出不正常的透明来。

蔺晨突然发现,他原来是没有影子的。

琅琊阁主终于变了脸色:“你是生魂?”

景七闻言,却是一愣,道:“何为生魂?”

蔺晨蹙一蹙眉,道:“便是魂魄离体,摆脱肉身束缚,因此山高水远,皆在一念之间,三千世界,无所不至。”

那人闻言却无一丝喜色,眼神沉穆,仍望着蔺晨,似乎知道他还有下文。

蔺晨果然继续道:“然而一般人阳气旺盛,断不会出现此行兆。唯有濒死之际,生气已系不住魂魄,才会有这般事态发生。”

景七闻言,并不见慌张失措,反倒一笑,笑里带着洒脱的无谓,道:“可天下这般多去处,为何我偏偏会来此?”

蔺晨奇道:“你竟不担心?”

景七淡淡道:“顺生应死,乃是天命,我担心如何,不担心又如何。”

蔺晨一甩衣袖,背手而立,道:“你若不求,怎知天命?”

景七抬眼望他,嘴角扯起一丝微笑,虽是在笑,看上去却是凉且苦的。

他道:“若是求就有用的话,便是跪碎磨平了膝盖骨,我也要去求的。只可惜……”

此话未有后半句,然而那些欲语还休里,带着的不是憾,却像是恨与凄,只不知是对谁的,总之不是对他自己的。

蔺晨闭口不语,景七却道:“我有一问,欲请先生答。”

他未见蔺晨开口,便自顾自问下去:“这世间,可真有碧落黄泉之所?”

蔺晨正了脸色,道:“自是有的。”

他见景七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又道:“不过想见之人,天涯海角皆可见,不想见之人,碧落黄泉皆不见。”

景七眼中神色复又灭去。

蔺晨瞥他一眼,道:“生魂离体,乃是心有所思到极致时方有,去的便是此生最想去之处。你执念过甚,不是好事。”

景七抬眼,面无表情道:“我欠人一命,先生叫我如何放得下。”

蔺晨悠然道:“你怎知是你欠他,不是他愿意给的呢?他既把命给你,又怎肯见你这般把己身当儿戏?我若是他,下辈子定是懒得见你这样的迂人,就是见了,只怕也先要骂你没脑子的。”

景七闻言一震,垂首不语,眼角竟泛起红来。

蔺晨又道:“你那故人,可是姓梅?”

景七面色大变。蔺晨见他神色,便笑道:“你不用这样看我,我又不认得你。不过这琅琊山上,值得人生魂离体也要来走一遭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梅长苏身故后,蔺晨按他意思,将他遗身烧为灰烬,遍洒梅岭。梅长苏的原意,是要赤子归心,还于天地,袖手而去,片羽不留。然而蔺晨终究不忍,偷偷收拾了他几件旧时衣物,于琅琊山顶的梅树下,为他立了一座隐秘的衣冠冢。

他此时一指身后梅树,道:“他就在那处,你要想去看他,自便吧。”

景七眼神透过蔺晨,望向虬结梅枝,半晌方道:“多谢先生。”

蔺晨叹道:“你既是他的故人,我对你自当照拂。于我,不必言谢。”

2、

待蔺晨再去时,景七仍立于梅树下,身影未动分毫。

山中云雨不定,倏时便下起雨来。景七只觉头顶似有阴影,转头便见蔺晨撑一顶纸伞,遮于自己顶上。

他笑一笑,便道:“有劳先生费心。可我如今情状,已无需这些。”

言罢抬手,蔺晨便看细细雨丝穿过他手掌,如若无物。

蔺晨却道:“你虽如此,我却不能失礼。”

景七垂首轻笑,便不再多说。

蔺晨突而问道:“你可还想清楚了?”

不待景七答话,他便自问自答:“你还在这儿,看来是不曾了。”

景七闭了眼,复又睁开,片刻方道:“我于他亏欠甚多。他将真心予我,我却因一己私见,弃其如敝履。后来明知他要去赴死,竟也不曾拦他。”

他惨然一笑,自嘲道:“我也算得上是将他推至死路的罪魁祸首,真不知如今有什么脸面来见他。”

蔺晨皱眉道:“此言差矣。”

他又道:“你既以他为友,难道还不知他为人?长苏此人,心可与天比高,他这一生,无怨,无恨,无憾亦无悔,却非无愧。他不仅有愧,愧的人还很多。”

梅长苏心思通透,唯在赤焰一案上,无论如何不能放手,为此不得不做出许多违背本性之事。事事尽在掌控,人人皆可利用,天下于他不过是一盘大棋,随便哪个都能做他棋子,所行之事,桩桩件件都透着精明与算计,便如铜墙铁壁,再看不清他的人了。

然而他终究不是心性冷酷之辈,杀伐决断与碧血丹心难以两全,不免落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正因为心中有愧,便一力将这天下都负于已身,非熬尽心血,不能偿还。

“你只知你愧对他,又怎知他不愧对你?这世间欠他的人都已经死绝了,剩下的全是他的债主。”

景七若有所思,望向蔺晨,道:“那他也欠先生吗?”

蔺晨沉沉一笑,惆怅道:“他当然欠我的。这世上愚人痴人太多,我好容易找着他这么一个聪明人,竟不能陪我多走人间一程,岂不是平生大憾?”

景七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对蔺晨道:“先生亦是聪明人。”

蔺晨喟叹道:“而你却是个既愚且痴的——如此一来,他又欠我一遭。”

景七不解道:“先生何意?”

蔺晨蹙眉,对景七道:“你就不曾有什么别的感觉?”

景七愣了片刻,老实道:“只觉得冷。”

仔细一看,他脸色比前日更苍白了些,身形也缥缈起来,原先还似个活人,如今看起来,就真是一缕幽魂了。

蔺晨叹气,解释道:“你魂魄离体太久,阳气不足,我怕你肉身寿数未尽,倒要先魂飞魄散了,真到那时,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他言罢取下耳边银扣,伸手向景七鬓边。

景七本是魂体,雨水都沾不着的,却觉得耳边微凉,那枚银扣已是戴在自己身上。

蔺晨道:“此扣乃是天金锻造,通灵之物,又与我贴身十数年,如我半身,给你戴着,能汲我生气,保你魂魄不散。”

一股暖意自那银扣弥漫至景七全身。凉风骤起,他只觉脸上微痒,伸手一摸,手上一点湿意逐渐扩散开。

蔺晨看他惊愕神色,笑道:“起风了,跟我回屋吧。”

3、

蔺晨练剑。

琅琊阁不是以武道起家,却不得不以武道傍身。阁中诸人搜集情报时,顺手也带回不少武功典籍来。蔺晨闲来无事,偶尔翻翻,练得虽不算勤勉,也是花了心思的,天资又极出众,所学甚杂,自成一大家。

诸般兵器中,他独独喜欢使剑。

使剑也不好好使,别人练武,都是劲装加身,唯他与众不同,宽袍广袖,轻功又好,远远望去,衣袂翻飞,眉目如画,便如谪仙一般。

他正兴起,却听耳边一阵轻笑。

便收了剑势,转头望去。只见景七立于一侧,脸上遮不住的笑意,见他望过来,忙低了头,掩了神色。

蔺晨疑道:“你笑什么?”

景七轻咳一声,讷讷道:“先生仪态不凡,剑法十分……嗯,好看。”

他面上是在夸蔺晨,言外之意便是蔺晨招数虚有其表,华而不实,炫耀成分居多。这意思蔺晨怎么会听不出来,便笑道:“你眼倒毒,要不过来比划比划?”

景七闻言一愣,以为他心中不满,忙推辞道:“先生说笑了,是我冒犯,还请先生不要介怀。”

蔺晨大笑:“你拿我当什么人了!赶紧收了你那点心思,来陪我过几招吧。”

景七仍然面色犹豫,低声道:“我的功夫,跟先生走得不是一个路数,恐怕……”

蔺晨也不理他,自去旁边取把兵器,使了个巧劲,一把甩过去。

景七不敢怠慢,抬手接过,入手沉重冰凉,出鞘细望,却是一把好刀。

他脸上不免带了笑意:“先生怎知我是惯于用刀的?”

蔺晨得意道:“只许你眼毒,不许我心细?”

景七手指纤长,手心却遍布薄茧,明显是武人。特别是食指与拇指交接处,颜色都比手背肌肤深许多,虎口处更有几处崩裂的旧伤痕迹——剑乃是器中君子,绝无这样直白粗犷的杀意,一看便是常年练刀留下的痕迹。

景七挽了个刀花,动作行云流水,道:“好……”

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蔺晨便突然动了。

他轻功卓绝,转眼便至近前,然而剑势又绵又飘,显然是试探之意。只不过他那把剑看着古朴无华,却是巨匠欧冶子所铸的不世神兵,虽剑意不足,剑气依然逼人。景七只觉森森寒意袭来,脖颈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念意动,抬手便架住蔺晨的剑。

蔺晨一笑,眉眼眯成极讨喜的弧度,瞳中似有星子闪烁:

“好刀。”

话音刚落,景七反手格开刀上剑,侧身一避,雪亮刀光已朝蔺晨喉头劈去!

蔺晨方才猝不及防地偷袭他,他便毫不客气地立马回敬,只不过刀锋离蔺晨咽喉仍有一指间距,同样是个虚招。蔺晨岿然不动,任他如霜如雪的刀锋停于自己喉间要害前,景七直直望他,薄唇紧抿,面上尽是决绝的杀伐之意,眼中有桀骜之色,言语里却是带着笑意的:

“先礼后兵,方不失江湖道义,我以为先生是江湖人,当懂此规矩。”

蔺晨言笑晏晏,漫不经心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难道不是你的规矩?”

景七眼神沉了沉,笑道:“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只一招就将我底细看穿——既然这么说了,那便依我的规矩来吧!”

言罢不等蔺晨答话,刀光如雪练般攻来。他刀法走的是极简又极狠的路数,一招一式皆是大开大阖,稍有不慎便要让人见血,若非是刻意收敛了,只怕凌厉更甚,杀气腾腾。

这样直取人性命的法子,一看就是沙场上磨练出的手段。蔺晨却不还手,步法变换如惊鸿踏雪,接连避过他几招。景七神色与刀光皆是愈发冷凝,虚晃一式,攻向蔺晨下盘,待得蔺晨欲避,手中刀锋却蓦地变了方向,直朝他面门而去。

眼看要得手,蔺晨轻如鸿羽,如同借着他刀气扬起的罡风一般,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向后飘了三寸,避开了这雷霆一击。这等轻功景七闻所未闻,不由得面色微变。然而蔺晨人方站定,还没开口,便见鬓旁一缕青丝悠悠而下,落于石板之上。

景七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傲然道:“如此,可配让先生拔剑了吗?”

蔺晨仰天大笑,狷狂之色尽显,道:“你这性子,倒是合我意得很。”

他一旦认真起来,也是个难缠的主,花哨是花哨了些,却是一柄实实在在的快剑,攻势之盛如覆水倾盆,景七只觉得四面皆是剑光,竟是八方不透,找不出一点破绽。然而他心性坚韧刚烈,愈是不可为之便愈要去争一争,心下一横,不闪不避,直迎而上。

刀光对剑影,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蔺晨握剑之手被震得发麻,景七口中亦是不断喘息,然而心中畅快之意又岂能言表。缠斗几十招后,蔺晨便抽身退后,景七哪肯让他得此余地,顺他退势,一刀朝他颈侧袭去!

他这一刀却是敌我两伤之法,攻势虽盛,但自己也露出空门来,一旦被人抓着,便性命堪忧。只是他方才见过蔺晨剑法,私下已认定这人奇巧有余,机锋不足,当不能勘破自己这一丝破绽,因此毫不顾忌地使出这一手来。

谁料蔺晨矮身避过他这一刀,回手便是一剑,也冲景七颈侧刺去。

这一剑不紧不慢,毫无机巧可言,拙朴的简直不像是蔺晨的剑,可景七偏偏避不开,眼睁睁地看这刁钻的剑锋冲自己咽喉而来,杀意和寒意激得他不由战栗。

眼见就要血溅霜寒,那剑尖却微微偏了半分,从景七颈边擦过,蔺晨行云流水般回剑反身,前踏一步,左手抽出腰间别着的折扇,虚虚地点在景七咽喉。

胜负已定。

景七愣愣片刻,此时方回过神来,面上露出惭愧之色,对蔺晨道:“方才我有眼无珠,妄出诳语,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蔺晨最后一剑分明已达臻境,乃是大巧不工之极致,周身尽是渊渟岳峙的宗师风范。便凭这一剑,琅琊高手榜上怕有一半人不是他对手,更何况对付区区一个景七。若不是先前刻意相让,只怕十招之内取他项上人头,并不在话下。

他语气诚恳,蔺晨却皱了眉,道:“你最后那一招,以后不许再用。”

景七没料到他会有此一言,顷刻呆住。蔺晨不悦道:“你师父是哪个?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昏招也教得出?今天若不是我,你有十条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片刻后景七方答:“先生既已看出我出身行伍,岂不知为兵为将者,要的就是舍生忘死,青山埋骨也好,马革裹尸也罢,皆是归宿,又有何不可。”

蔺晨怒道:“荒唐!”

他手上用力些,那柄玉骨折扇便抵到景七喉咙上,凉意顺着皮肤一路而下,冷却了方才沸腾的热血:“性命可报于家国,报于父母,报于知音,报于挚爱,你却要将其毁于一时意气,还当这是忠勇无匹?我看分明是愚不可及!”

这人难得有正经模样,然而真动了气,确实是有几分气势的,景七被他教训地垂下头去,片刻方闷闷道:“是我糊涂了,谢先生教诲。”

他低着头,线条凌厉的下颌被很好的收敛住,眉眼又生得格外柔和,便显得十分乖巧。蔺晨看着看着便不由笑了,只觉得他当真是矛盾的很,明明方才还是的长虹贯日般气势逼人,这会儿又委屈起来。

他这一笑,景七便疑惑地抬眼看他,一双眼圆润沉黑,直看到人心里头去。蔺晨心痒,又是肆意惯了的性子,便抬起折扇去挑他下巴,轻笑道:“我年岁与你相差无几,别总叫我先生,把我都叫得老了。”

这动作实在是过于轻佻,景七迎也不是,避也不是,又见蔺晨笑得意味深长,明知他不怀好意,然而这人模样太过道貌岸然,竟开不了口斥责,硬生生地逼红了脸。

蔺晨见好就收,施施然一转身,道:“天色不早,走吧。”

他拂手而去,景七瞪他长身玉立背影,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4、

这一日又是阴雨绵绵,蔺晨就不出门,在屋里熬药。

琅琊阁一向以飞鸽传书,昨日却来了两只金隼,惊得平日悠闲的信鸽咕咕乱叫,白毛掉落一地。

两只金隼胸腹间皆覆着锦囊,蔺晨给它们喂了些新鲜的生肉,便擦了手,探入锦囊取出些装药材的瓶瓶罐罐,分量不轻,难怪非要用猛禽传递不可。

如今他于案前配药,景七坐他对面看着。蔺晨怕他无聊,便去端来茶水点心给他打发时间。

才切了几片乌头子,就发觉景七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只见对方手里举着半块点心,神色莫测。

见蔺晨询问眼神望过来,他便低头笑了一下,笑容十分客气,并没什么笑意,只道:“你这里的榛子酥……做的不错。”

他话里含着欲言又止的深意,蔺晨只当没听懂,随口答:“长苏原先在时总要这个,要了自己又不吃,也不知什么毛病。我有一次问他原因,他只说是为了怀念故人。后来他不在了,这习惯也改不了,总是备着,今日便宜你了。”

说到此处他一顿,恍然道:“你就是他那故人。”

这话没半分询问之意,景七也无隐瞒必要,点头道:“是我。”

他话间未免有些哽咽,又因蔺晨盯着他看,觉得难堪,便掩饰般地端了茶杯一饮而尽。

那茶是上好的祁红,茶汤红中带金,香气馥郁,景七一口下去,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放下杯子,蔺晨便叹口气,起身出去。片刻复回,又拿回一只白瓷壶来,重给景七添了一杯。

杯中液体温热金黄,发出清新的甜酸味道,正是加冰糖熬的秋梨汁,饮来润肺降燥,算是这秋日的时兴之物。

景七耳后发红,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道:“你怎知我不喜饮茶?”

蔺晨笑道:“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夫,那些怕苦不愿喝药病人的表情,跟你方才一模一样。”

他点到即止,也不说破,重新回去倒腾他的药材。他平日里嬉皮笑脸,然而于此事上,却是专心致志,一丝精力都舍不得分于景七,终于将一锅药材熬了大半,只待放最后两味进去。

一直没有出声的景七突然道:“这两味药倒是稀奇,我还从未见过。”

蔺晨瞥他一眼:“听你这话,似乎于医道上有些造诣。”

景七却摇头,道:“我是不通岐黄的,只是我母亲从医,跟着她耳濡目染,一般药材大都认得。”

这最后两味药的确生得古怪,一味是带翅的甲虫,壳甲上却生着五彩斑斓的羽毛,另一味像是什么植物的根,只是皆是两两缠于一处,也不知是怎么长成的。蔺晨把手上东西往药锅里一扔,随意拂了拂手,道:“我也只在书里读到过这比翼鸟与连理枝,今日还是第一次用,你没见过,也是正常。”

景七失笑:“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字?效用为何?”

蔺晨却不答他话了,双眼灼灼地盯着药锅,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药便熬好,蔺晨倒出满满两大碗来,其中一碗递给景七,吩咐道:“喝了。”

景七虽诧异,也不多问,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药味道古怪,又酸又苦又涩,总之十分一言难尽,景七硬着头皮灌下去,刚缓过一口气来,却见蔺晨端起另外一碗,径直饮了。

他便是再愚钝,此刻也觉出不对来了,猛然厉声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这人一向温厚懂礼,进退有度,此时声色俱厉,竟隐隐有王气睥睨之态。

然而蔺晨并不恼火,轻笑道:“你怕什么,不过是救你命的药。”

景七绷着脸,口中微喘:“救我的命——你拿的什么来救!”

蔺晨一怔,继而无奈抱怨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聪明起来了?”

比翼鸟与连理枝都是南疆秘药,本身并无大用,然而共同熬制后给二人分别服下,却能让人往后的寿数相系,从此死生同命。这原是南疆部族首领用来续命的法子,唯一的缺憾便是一人一生只得用一次。

景七目瞪口呆,片刻才反应过来,嘶声道:“你……你把命分我一半?你疯了不成?!”

蔺晨见他面色青白,便上前握住他手,只觉得他抖得厉害,手心一阵阵沁出冷汗来,心中不忍又不舍,安慰他道:“也未必就是这样说,最坏不过如此——你在此多时,肉身阳寿至今未尽,谁又能说你这次就不能逢凶化吉?这不过是个保险法子罢了。”

他看景七眼角发红,几欲落泪,凑过去亲他眉眼,尝到一点咸湿的味道,又逗他:“我瞧你比我还年轻些,将来的时日也必要比我长久,这样一来,倒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了。”

景七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头枕于蔺晨肩上,哑声道:“你连我人如今在何处都不晓得,也不怕我跑了?”

蔺晨笑道:“你我如今已是比翼鸟与连理枝,你又能跑去哪里?”

正说话间,窗外飞来一羽白鸽,扑棱棱地落于蔺晨肩上,急切的去挠他的脸,蔺晨便松开怀里人,去解鸽子脚上缚着的纸条。

他像是等这消息等了很久,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来,对景七道:“我如今该上路了。”

言罢便伸手去轻抚景七侧脸,只觉得那脸颊白得透明,如烟如雾,几乎缥缈起来。

他叹口气,温声道:“陛下也该上路了。”

萧景琰浑身一颤,眼里露出震惊神色:“你……”

蔺晨伸手去替他理一理领口,露出里面绣着的龙纹来,又要去抚平他鬓角一缕乱发,手却穿过虚影,再触碰不到人。

萧景琰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蔺晨却已经听不见了。

他退后两步,对着逐渐消散的人影笑道:

“别怕,就算长天万里,阔地百丈,我也总能找的到你。”

一声轻响,却是那枚银扣掉落在地上。蔺晨一人独立,哪里还有萧景琰的影子。

5、

萧景琰眼皮重逾千斤,挣扎了几次,却怎么也睁不开。

此时手却被人握住,温柔又熟悉的力度。

他终于醒过来。

蔺晨对他微笑。

“景琰,我果然找到你了。”




Fin.



又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关于设定的注释:

萧景琰一开始就受了重伤,大部分时间是个离了肉身的阿飘。

阿飘不能离开肉身太久,不然要挂。于是蔺晨把自己的耳扣给他,他说那枚耳扣“如我半身”,其实就是先借了半条命给萧景琰,因此阿飘萧景琰变成了半个活人,能吃能喝还能打。

但这个办法只能保住魂魄,肉身一挂,魂魄还是要完蛋。蔺晨又想了个办法,就是给萧景琰灌药。这个药大概的作用就是把两个人的寿命平均分一分。萧景琰认为自己此次必死,所以他说蔺晨是把命分他一半。但是蔺晨不同意:谁说你这次就一定要死啦,你命还长着呐,我跟你分一分,不吃亏的。

因为有蔺晨这半条命保底,萧景琰肯定是挂不了的,因此阿飘又被肉身吸回去了。

最后蔺晨接到的是太后的飞鸽传书,请他去医重伤的皇帝,他自然去了。

所以萧景琰一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阁主啦。

你们猜萧景琰醒来之后记不记得阁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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