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聚好散

【蔺靖】夏有凉风

短篇,楼诚衍生

ooc,私设如山,个人觉得可以算是AU了

逻辑已死,勿追求细节,谢谢




 

0、

古书云,四方有神兽,真龙司帝王,麒麟司战将,凤凰司帝后,玄武司贤相。神兽既出,则四海昌平,天下安康。

蔺晨跪于塌前,梅长苏面色惨白,嘴角渗出细细血线,手却紧紧抓住蔺晨衣袖,哑声道:“他要当皇帝了,替我照顾好他。”

“这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他的。”

1、

萧景琰提笔在奏折上批下最后一个字,便去摸茶杯。杯中水已冷,他也不在乎,一口饮尽。冬夜里,这杯冷水便像是寒刃一般,将他从咽喉到肚腹生生剖开,刀锋殊不见血,疼痛却是如影随形。

这是他新生的毛病。

那夜他与沈追讨论改革土地税制之事,突然两眼发黑,头疼欲裂,生生栽倒于大殿之上。沈追惊得肝胆欲裂,忙着人去叫太医,自己和几个太监宫婢上前查看,却见太子紧闭的双眼中蓦地流下泪来,嘴里喃喃道着什么,听不大清,似乎喊得是“小苏”。

等太医来了,太子却又清醒,不顾劝阻,执意摒退左右。

夜深雪寒,萧景琰形单影只,跌跌撞撞,莽莽夜色,巍巍宫墙,片刻就将他身影吞没。

那夜林氏宗祠外的守夜人似乎听到野兽的凄楚哀鸣,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夜。第二日天明战战兢兢地进宗祠打扫,却看见一直盖在少帅林殊牌位上的那块红布,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梅长苏殒命的消息半月后方至金陵,萧景琰却从那夜起便失却了半身。

二十年前赤焰七万亡魂血流漂橹,梅岭千阙雪梅一夜之间尽带红妆,花色浓烈地直灼人眼。萧景琰于那样穷途末路处,尚且不能放下心中一丝执念,只道林殊一息尚存,天高地远,总有再见之日。

二十年后梅长苏果真不负萧景琰之念。他重回金陵时如清光淡羽,举手投足却卷浪滔天,涤污荡秽,生生为萧景琰破出一条通往帝位的康庄大道来。他此行来去,皆是浮云流水,杳无痕迹,以麒麟才子之能,难说不是一场金蝉脱壳之计。萧景琰却知道,除非碧落黄泉,否则此生与梅长苏,不复相见。

也就是从那夜起,萧景琰落下心口疼痛的毛病。

这病痛发作起来便极为剧烈,萧景琰口中喘气,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闭眼向后靠在软垫中,却一声不发,亦不唤人。

并非他讳疾忌医,而是冥冥中不知为何十分确定,此病无解。以他性子,自然不会说出来,使静妃徒生忧愁。

好在这病来得急,去得也快,只要咬牙苦捱片许,也就罢了。

然而此次发作,却好像比前几次都来得更漫长些,萧景琰汗湿重衣,疼痛却迟迟不退,口舌中都泛出腥甜的血味来。

他头脑昏聩,意识昏沉中,隐隐觉得手心刺痛。勉力睁眼,只见一羽白鸽正奋力啄着自己手心,见他望过来,便将口中衔着的一枚丸药吐于他手中。

萧景琰鬼使神差,竟将那来路不明的丸药一气咽下。

只片刻功夫,就觉得胸口腾起一片奇异暖流,将那带着寒意的刺痛驱除。

萧景琰歇息片刻,觉得缓过来些,终于睁开眼来。白鸽歪着头看他,见他清醒,便凑过来,用头亲昵地蹭他的手心。

梅长苏临走前亲手将这鸟儿交给他,只道若自己不在,他遇事不能决断,便飞鸽传书,自有人为他指点江山。

萧景琰只觉得他口气竟似在交代后事,心中抵触,脸上大约显出不情不愿来。梅长苏便叹气,枯瘦的手指覆在他肩上,道:“景琰,你是要做皇帝的,可我……”

他却不再说了,只露出莫名悲戚神色,目光悠远,看向萧景琰不知晓的某处。

半晌,梅长苏抽手回来拢于袖中,脸上表情悲喜莫测,道:

“于他,我是放心的。你……保重吧。”

如今梅长苏已不在,萧景琰不知是否刻意,竟不曾想起这鸟儿的存在。

白鸽颇通人性,并不怕他,萧景琰抬手摸它柔软羽毛,轻声道:“多谢。”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番作态未免可笑。然而白鸽竟像是听懂了般,口中发出“咕咕”啼叫,奋力振翅而起。

轻风吹起萧景琰鬓边一缕乱发,白鸽如箭般破开夜色,飞往不知名的浮州去了。

2、

其后大半月,这鸟儿每隔一天便来一次,每次都衔来一枚丸药。

萧景琰并非轻信之人,然而梅长苏总不会害他,何况自己上次已服过此药,此刻再疑虑未免惺惺作态。

这药果然管用,原本他心疾三不五时就要发作一回,自从服了白鸽带回之药,大半月竟一次也没犯过。

然而这般平白受人恩惠,却不是他萧景琰的风格。

这日白鸽又来,照例放下丸药。这小滑头趁萧景琰不备,偷啄了几口桌上摆着的榛子酥,却不料被人一把抓住,惊得“咕咕”直叫,羽翅扑扇,飞下几根洁白的毛来。

萧景琰没想惊了它,忙松了手,歉疚道:“抱歉。”

他也不管那鸽子听不听得懂他话,真像与人相交般客气,不免有些痴傻。白鸽拍拍翅膀,并不飞走,负气般在他手中轻轻一啄,便歪头看他。

萧景琰便笑,伸手自袖中摸出一物,置于白鸽面前,道:“请将此物带回,权做谢礼。”

他所赠之物乃是一朵白梅,本没什么稀奇。然而细看才能发现,原来这朵梅花竟是羊脂白玉雕成,花瓣玉质细腻洁白到近乎透明,花蕊处乃是玉石中天生的鸡血红,被能人以妙手雕成,巧夺天工,无论成色还是心思,都是绝顶的。

梅长苏所看重之人必定不俗,若是给予金银财帛,未免轻慢。此物虽非价值连城,胜在清雅奇致。便是为人不喜,也不过一笑置之,不至生出什么嫌隙来。

白鸽不客气地衔起玉梅,悠悠飞去。

第二日太子下了朝,刚进书房,便见那鸟儿急急扑来,立于他肩上,得意地叫唤,大约等了他许久。

它惯是隔天方来,这次一反常态,莫不是有什么变数?

他抬手,鸽子便乖巧地跳到他手臂上,胸口挂着个锦囊,里面一只青瓷小杯,用油纸封得严实。掀开油纸,酒香带着清冽雪气和淡泊梅香扑面而来。

萧景琰于酒道之上无甚修养,然而酒液入口顺滑绵甘,余味悠长,便连他这样的外行也不由得道一声好。

其后隔三差五,鸟儿除了照常给他送药外,总要带些别的玩意儿来。有时是熏了香的素笺,有时是刻了舟船的桃核,甚至有次是一支半开的桃花,也不知这天寒地冻的,是从哪里寻了来。

礼尚往来,萧景琰总不好让它空着锦囊回去,他并不是有奇巧心思的人,因此几块点心,半包茶叶,一抹龙涎香,都是可以让那小东西带回去的谢礼。他甚至有意无意地到静妃那里提了几次,没隔几日,白鸽颈中便挂上了静妃亲手缝制的香药囊。

眼看快要开春,太子却病倒了。

自从萧景琰开始服用白鸽送来的药,便再没犯过心痛的毛病。他过去金戈铁马,身上刀剑创伤无数,每逢冬日不免受罪,今年竟也无甚感觉。

然而这一病却是来势汹汹,大有将那些病痛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模样。萧景琰先还不当回事,然而几日过后,纵使他再逞强,也下不得床了。太医院没日没夜地亮着灯,静妃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可又过几日,他便连清醒的时间都已很少,整日昏睡,汤药都喂不进去。

只是这汤药喂与不喂,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如今连金陵百姓都已在传言,太子命在朝夕,太医们竟连他得的什么毛病都不晓得。梁帝缠绵病榻已久,照这模样看,只怕太子还要走在皇帝前头。

这外界如何说萧景琰一律不知道,他连昏睡中也痛得厉害,身子像被利刃活活剖去一半,千刀万剐大抵不过如此,叫却叫不出声,当真生不如死。

浑浑噩噩中自觉一股凉意自下而上将他裹住,浑身苦痛顿时减去大半,他勉力睁眼,只见一条硕大金龙盘绕数圈,将自己护于其中。这场景似曾相识,萧景琰张口欲言,然而一个字也说不出。他越是想说话,越是哑口无言,情急之下,猛地睁开了眼。

萧景琰嘶声喘气,静妃扑上来握住他手,默默无语,眼泪却砸在他脸上,烫得痛心。

他转头想去安慰伤心欲绝的母妃,却见床边还有一人,素衣散发,长身玉立。

萧景琰看清他面目,不由哑声道:“是你。”

那人面色凝重,却道:“殿下终于醒了。”

3、

那人原是琅琊阁主蔺晨。

琅琊阁主上知天意,能解世间三千烦恼。下达地府,敢渡黄泉十万幽冥。

除梅长苏那般自绝生路的,在他蔺晨手上,还没有救不回来的人。

那日梅长苏领兵出征,太子亲自饯行。主将营帐中,除了二十年后重又披甲执剑的林氏少帅,还有一人。

那人亲兵打扮,随于梅长苏身侧,然而眉舒目朗,气阔势广,一看就非普通兵士。他见萧景琰进来,先是一愣,复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不曾移开片刻。

萧景琰虽觉得此人古怪,然而他一向持身周正,自觉无不可为人看者,因此落落大方,并不见怪。

如今见到,才知此人果非凡才。他病重日久,朝不保夕,静妃独木强支,苦撑数日,为他四处寻觅良方,硬是没有掉过一滴泪。正以为山穷水尽之时,却听闻琅琊阁主蔺晨如今正在金陵城中,且正居于故人梅长苏旧宅中。琅琊阁主医名盛世,然而性子古怪,静妃着人去请时还存了七分忐忑,只望他念着故人的情谊,能够照拂一二。谁知蔺晨十分爽快,当日便进了宫。

萧景琰面无血色,已显油尽灯枯之相,蔺晨却连脉也不诊,只从袖中摸出一片薄如金纸般的东西,含于萧景琰舌下。太医中有人想说话,又被静妃拦住。然而琅琊阁果真不是徒有虚名,不过一两个时辰,已昏睡几日的萧景琰便醒了来。

静妃心中百感交集,此时方才大哭一场,哭得累了,被人搀扶下去休息。萧景琰气虚体弱,喝了些汤药,又睡过去。

再醒的时候蔺晨守在一旁,见他睁眼,便起身去端药给他喝。

那药味道十分古怪,又腥又苦,苦中还带些令人反胃的甜,萧景琰军旅多年,并非是多讲究的人,然而这碗药喝下去,却觉胸中翻滚,只欲作呕。

蔺晨像是早料到般,递给他凉水,萧景琰漱了几遍口,胸口憋闷好些了,才有力气道:“多谢蔺先生。”

蔺晨却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萧景琰闻言一愣,突见蔺晨腰间别着的折扇下,吊着一枚小小的白玉梅花扇坠,十分眼熟。

他心头大震,不由抬眼去看蔺晨,只见门外扑棱棱飞进一羽白鸽,悠悠落于蔺晨肩上,亲昵地蹭他的脸。

萧景琰半晌方道:“是你。”

蔺晨微微一笑,道:“是我。”

此后几日萧景琰日日喝那反胃汤药,苦不堪言,身子倒是一日日见好。蔺晨除熬药外,几乎对他寸步不离,便连他休息时也不曾离开。萧景琰觉得过意不去,便客气请他回去,谁料蔺晨摇头笑道:“不成,这几日是要紧时候。再说,我要走了,你还睡得了觉?”

萧景琰脸上发烧,觉得自己十分无用。然而蔺晨并非信口开河,这几日萧景琰已隐隐觉察,只要蔺晨在自己身侧,便觉得身上好过些。那日临时少了一味引子,蔺晨施药时又不准他人在侧,殿中无人伺候,他便自己去取。不过离开了片刻,回来时萧景琰便已病痛复发,冷汗涔涔。然而蔺晨一回来,没片刻功夫,他便又如没事人般,当真蹊跷。只是从此,非无万分紧要之事,蔺晨便不会离开他方寸。

这般操劳,蔺晨脸色便以可见之速衰败下去,没过几日,萧景琰可以下床走动,他脸上却浮起一层青灰来,精神倒还好,只是看着不免让人心慌。

那日上午萧景琰起来活动,刚出外间,便见蔺晨一手扶额,摇摇欲坠。

他大惊失色,上面扶住蔺晨胳膊,急道:“先生怎么……”

话音未落便听蔺晨“嘶”地倒吸了一口气,迅速把左臂从他手中抽回来,站直了身子,强笑道:“不妨事,今儿没吃早饭,饿着了。”

萧景琰脸色僵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突然一把握住他欲往身后背的左手。他虽是大病初愈,到底是马上提枪拉弓练出来的气力,蔺晨一时竟挣不脱,被拉起袖口,露出手臂上缠着的药布来。

萧景琰口中微喘,神情茫然,如一尊铜像般呆立,半晌才有了几分人气,嘶声道:“这便是……我这几日的药?先生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让人看的吗?”

蔺晨把手抽回,叹息一声,默然无语。

萧景琰眼角已发红,瞪着蔺晨,眼神中竟有几分悲怆:“要不是我今天发现,你还要瞒我多久?”

蔺晨忍不住叹道:“殿下……”

萧景琰却打断他:“你连血肉都舍得给我,还叫我殿下?”

他咄咄逼人,蔺晨终于放弃,语气安抚道:“景琰,是我不好。”

萧景琰不理他,低下头,双拳紧握,似是自言自语道:“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到底要我欠你们多少才够?!我萧景琰只有一条命,你们要我怎么还,怎么还!”

温暖手掌包上他的,一点点把他攥紧的手指掰开,蔺晨在他耳边低声道:“景琰,我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但你记住,不管我们做了什么,你永远不欠我的,也不欠他的。”

一滴泪从萧景琰紧闭眼中滑落。

“……混账。”

4、

太子刚痊愈不久,太子妃却一病不起。

她自产后就体弱,着一点风凉便能卧床三两月。有些事情,不过迟早罢了。如今唯有夫君与孩儿围绕左右时,她眉眼中才会显出一丝鲜润的活气。

萧景琰不忍见她如此受苦,便去梅长苏旧宅请蔺晨。

蔺晨却摇头,道:“我救不了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斜躺在席榻上,一手支着下巴,眼睛望着庭院,飞流正在院子里跟庭生玩耍——这孩子一向不近外人,除了梅长苏和蔺晨,根本不让别人沾身,却不知为何与庭生这般投契。梅长苏还在时,总是语含宠溺,温声说着“我们飞流还小”,把他当稚童般疼爱对待,他也真像个孩子般,每日吃的那些东西都不知去了哪儿,连个头都不怎么长。明明刚认识时还比庭生高一些,如今庭生都快比他高出小半头去,他还总是那副模样。

萧景琰心中悲苦,却听蔺晨笑道:“……你说飞流最近是不是长大了一点?”

他听不到回话,这才回头去看萧景琰,只见太子神色郁郁,并不理他。

蔺晨这才摆出正经神色,道:“太子妃若是疾患,我尚可一试。然而她司命神缺位,我是万万填不上的。”

萧景琰不由一愣:“司命神?”

蔺晨懒洋洋道:“她是帝后之命,自有凤凰来守,可这一代的凤凰……不提也罢。总之,她命数将尽,此乃天意,我无能为力。”

萧景琰沉默片刻,突然道:“那我也有司命神吗?”

蔺晨瞥他一眼,淡淡道:“你是要当皇帝的,如今自然有龙神守着你。”

萧景琰道:“我知道。”

蔺晨突然紧张起来,不由换了个姿势,坐得正了:“你怎么知道?”

萧景琰蹙眉,目光越过蔺晨,望向不知名的某处,道:“我见过的。”

他母妃出生低微,幼时除了祁王兄护着他外,其他兄弟都看不起他,常被人欺负。有年冬天,不知因着什么,在御花园里与景宣吵了起来,两个皇子一眼不合,居然动起了手。混乱中也不知是景宣推的,还是他自己不小心,就这么掉下了湖。

景宣见闯了大祸,带着自己的人脚底抹油地溜了。他那日带的婢女正巧是个不会水的,急得直哭,忙不迭地喊人。可冬日水寒,小皇子们又穿的厚,落下去没一会儿工夫,他就没了扑腾的力气,慢慢沉下去。

他呛了好几口水,又冷又怕又难受,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也许哭出了眼泪,可在水里根本看不清。然而昏暗的水下突然亮起温暖的金光来,连身子也跟着变暖了。

萧景琰偷偷睁眼,只见自己正落在一条金色的大蛇身上,不过这条蛇长得有些古怪,头上是有角的,模样很像父皇袍子上的龙。

可父皇的龙看起来很凶,这条龙却那么好看,鳞片像是阳光照在水面上闪出的碎光。如果龙也有表情的话,父皇的龙大概一直在生气,可这条龙好像是在笑的。

——再醒来的时候就回芷萝宫了。

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母妃,一向温柔的母妃却变了脸色,掩住他嘴,严词厉色地告诫他以后不可再提。他虽觉得十分委屈,到底还是听话的,从此再没向人提起过此事。后来年岁日长,才知道母妃当年全是为了护自己周全,若此事被有心人听去,传于梁帝耳中,他母子二人只怕早成泉下亡魂,哪有命能活到今天。

如今他已经无所惧怕,除了蔺晨,却没人值得他再提起此事。

只是时日渐长,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日所见究竟是真的,还是他昏沉中的幻觉?若是幻觉,怎么那日病中入梦,偏又看见了呢?

他看蔺晨目瞪口呆模样,不由莞尔一笑,自嘲道:“你便当我是在说笑吧。”

蔺晨却喃喃道:“我自然信你的。”

萧景琰惊讶地望他,蔺晨却将脸埋入手中。

萧景琰只当他敷衍自己,便道:“我那时年纪尚幼,又受了惊吓,许是自己做梦,倒让你笑话。”

蔺晨终于起身,脸上却殊无笑意,望着玩得开心的飞流和庭生,道:“你如今可不是要当皇帝了?我又怎能不信?”

“万生皆有命数,你瞧庭生,他既是飞流看中的人,将来必成治世之经才,有一代贤相之命。”

他语气古怪,萧景琰不解其意,但瞧蔺晨神色,像是不愿细说的样子,便顺他话道:“如此便好。庭生命运多舛,我于他多有亏欠,只求将来九泉之下,不要无颜去见祁王兄。”

蔺晨低低道:“你不欠任何人,是我欠你的。”

他声音太低,萧景琰没听清,不由问道:“什么?”

蔺晨便上来,握了他手,笑道:“我说早春将至,琅琊山上杏花大约要开了,想带你去看。”

萧景琰只觉他手心发凉,便反握回去,耳后有些发红,嘴里却道:

“好啊,我等你。”

5、

他可以等,梁帝却等不了了。

这位擅权的皇帝中庸却多疑,一生最中意的便是制衡之术,在位几十年,手下只有错杀,没有放过,生生将大梁拖出了内忧外患,史书上落得不光彩的一笔。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择日便要登基。然而太常寺拖了许久,竟选不出一个吉日来。

实不是他们拖延,只是无论如何推算,皆是大凶之相。

这样的结果太常寺自然是不敢报的,便只得一直找借口推脱。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将这话传进了太子耳朵里,也不见太子有什么反应,只道如今朝局危乱,没有那么多讲究,三天后便行典礼。

那夜萧景琰带庭生去蔺晨处,把这事当笑话一样说了。蔺晨却脸色沉沉,半晌不语。

萧景琰不信这些求相问卦之说,见他神色不豫,伸手覆在蔺晨手上,宽慰道:“怕是他们弄错了,你不要担心。”

蔺晨眼见飞流和庭生都不在,便不掩饰地去搂萧景琰腰,又去亲他,胡闹了一会儿,方喘气笑道:“我不担心,反正有什么问题,我也要护着你的。”

三日后便是登基之日,天色沉霭,明明是白日,却像是黄昏般暗淡。萧景琰龙袍金冠,一步步向祭坛上走去。他每走一步,天便愈沉一分,走到半途,竟隐隐有雷光闪现。下跪朝臣中已有窃窃者,萧景琰面不改色,拾级而上,快到尽头时,风雷涌动已到极致,一道闪亮雷光迎头劈下!

便在那一瞬间,九天之内突然一声惊啸,一条丈余长的金龙平地而升,直冲那雷光而去!

只片刻功夫,这金龙便隐在雷云中,地下众人只听得龙啸雷鸣,皆是大惊失色,胆子小些的已匍匐于地,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一阵轰鸣之声,蓦地天开云散,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地下群臣一片狼狈,天地间唯有天子一人独立,腰背笔直,目光悠远,直达天际。

沈追最先反应过来,他面向天子跪拜,口中高呼:“陛下登基时现龙腾长空之兆,乃是大吉,大吉呀!”

群臣拜倒一片,萧景琰恍若未闻,木然而立。

方才那金龙腾空之时,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落,正摔在他脚边,发出清脆一声碎响。

萧景琰下意识去看,只见地上散着羊脂玉片,依稀看得出是一朵玉梅。

——“你是要当皇帝的,如今自然有龙神守着你。”

——“我不担心,反正有什么问题,我也要护着你的。”

蔺晨。

6、

蔺晨卧于塌上,听得有人进来,眼也不睁,慢吞吞道:“飞流,给我倒杯水来。”

他嗓子哑的厉害,气息不稳,似是受了极重的伤。片刻后有人坐到榻上,伸手去扶他起来。

蔺晨蓦地感觉有些不对,猛一睁眼,果然是萧景琰。

萧景琰眼角都是红的,却还瞪着他。

蔺晨先一愣,随即抱怨道:“飞流呢?我不是跟他说了,谁都不许放进来的吗?”

萧景琰生硬道:“我把庭生也带来了。”

蔺晨又咕哝了几句,听起来像是“小没良心的”。

他抬头看萧景琰铁青脸色,又强笑道:“我没事,就是……”

“蔺晨。”

萧景琰霍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到,冷冷道:“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蔺晨叹气,去拉他衣袍下摆,让他坐下,苦笑道:

“我不是想瞒你,实在是没法开口。”

7、

蔺晨初掌龙神之力时年纪尚小,刚能腾云驾雾,便兴冲冲地直飞金陵,要去看自己的命定之君。

待到禁宫,他便幻化为一只琉璃雀,隐在枝头中偷看。未来天子彼时不过也是个半大少年,却是松姿柏态,隐隐已有万古明君的模样。蔺晨看了几天,觉得十分满意。唯一不高兴的,便是这未来天子的屁股后头,总跟着一群藕团子似的小鬼,哄了这个抱那个,实是大大有损龙威。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群小鬼里头,居然还有没长成的小麒麟和小凤凰。小凤凰总黏着小麒麟,小麒麟却和另一个小团子形影不离。那小团子粉雕玉琢般的一个人,然而小小年纪,眉眼中已可见英气初生,想来就是麒麟的命定之人,将来必是声震四海的名将。

他见完该见的人,并不想走。皇宫奇巧之地甚多,他起了玩心,便流连忘返。有日在御花园中憩息,突然有弹子打来,吓了一跳,只见树下站着个锦衣的小胖子,正指挥着太监们,要把自己打下来。

他嗤之以鼻,有心戏弄,却又怕露了形迹,正当两难,却见小团子匆匆跑来,口中直呼:“那是景禹哥哥宫里的鸟儿,景宣哥哥你不能打!”

小胖子恼道:“什么都是他萧景禹的,连只鸟儿都要跟我抢?什么他的你的,他萧景禹叫一声,这鸟儿还会应他不成?快点,给我把它打下来!”

弹子如雨般打过来,蔺晨懒得与他们纠缠,假装被打中,直直冲着园中大湖栽去。

他一入水便化为龙形,悠闲地盘于水底。谁料顶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他抬头望去,只见小团子不知怎么的掉进了水里,似乎已经没了意识,沉沉向他坠来。

这孩子生得可爱,蔺晨本就喜欢他,看这样子,多半是因为维护自己惹恼了那小胖子,才有这一遭,他便救他一救,权当卖小麒麟一个面子。

天寒水冷,小团子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看着不好,蔺晨想也没想,便渡了一口气给他。见四下无人,又把他送上岸,待得一群宫女太监匆匆赶来,哭天抢地的把人抱回去,才悄悄离开。

他却没想过,他是龙神,龙气岂是可以随便给人的?

正因他一时兴起,祁王失了司命神眷顾,含冤身死。林殊无辜被累,亏得麒麟之力才保住一命。霓凰失却兄长护佑,不得不披甲上阵,以女流之身行杀伐之事,再无法福泽六宫。靖王乃将命,却身带龙气,又无麒麟在旁辅佐,为梁帝所厌,郁郁不得志。

待得梅长苏归来,他以麒麟之道,行帝王之术,本为天理所不容。偏又一意孤行,非要亲手报得赤焰大仇,不让蔺晨从中插手。因此江河日下,终至油尽灯枯。

萧景琰既无帝命,却行王道,自是要遭天谴的,登基之日有五雷轰顶之罚,若无蔺晨从中周旋,怕也不得善终。

这人本该是一代贤君身侧的名将,平安顺遂,荣宠一生。却因蔺晨一念之差,兄长早殁,挚友殒命,后宫不兴。蔺晨给他江山万里,却也让他半生孤独,苦海飘零。

如今话已出口,纵是再舍不得,也实是无颜再见。

蔺晨看萧景琰口中微喘,脸上惊骇与悲戚交织,只强笑道:“我便是害你至此的罪魁祸首,你恨我也是当然。如今大势已定,便是没了我在身边,也不会什么关系,你且安心做皇帝罢。”

萧景琰眼神茫然,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蔺晨忍不住伸手去摸他脸侧,又硬生生放开,温声道:“飞流乃是玄武司命,他这一族与我们不同,一向晚慧,待得灵识初开,便可以辅佐庭生,留他在身边,你对祁王也能有个交代。”

这天下已是萧景琰的,从此不必有蔺晨的位置。

8、

蔺晨于琅琊山下仰望山巅。

他并不知会任何人,孤身自金陵出发,一路上已快两个月。过了霍州,沿着沱江,顺着小灵峡一路而上,品仙露茶,吃辣花生,便像当年同梅长苏许诺的那般,一路游山玩水,踏马而归。

然而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仙露茶虽清香,总觉得欠了几分甘美。顶针婆婆年纪大了,辣花生便少了滋味。小灵峡的佛光虽是难得一见,可他也看得多了,不过如此。

他形单影只,无人作陪,世间万般颜色,便都寡淡起来。

蔺晨久不回琅琊阁,此番归来当是大事。然而一路上山,竟没看见半个琅琊阁中人。他心中疑虑,脚下生风,片刻功夫已至阁外。

门内匆匆走出一小童,一见他,立刻变了脸色,口中急道:“少阁主……”

蔺晨一边大步进门,一边笑着打断他:“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莫不是有人来砸场子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进门。

厅内立着一人,龙袍玉冠,背手而立,听他声音,便转过身来。

蔺晨脚步生生顿住。

只听萧景琰淡淡道:“算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

蔺晨脸色变幻不定,许久方低声问:“陛下不在金陵,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一问倒似惹恼了萧景琰,只听他冷笑一声,答道:“若是朕离开几日,这世道就要翻天,别说这皇帝不要做了,满朝文武先跟着陪葬吧!”

蔺晨听他话里戾气冲天,不由唤道:“景琰!”

萧景琰因他这一唤和缓了些脸色,但仍绷着脸,道:“天子尚存,龙神不复,是何道理?是要大梁亡于朕手之意吗?”

蔺晨垂首不语。

萧景琰恨恨瞪着眼前人,恼道:“你若不回去,我成了亡国之君,全是你的罪过。”

蔺晨猛地抬头,难以置信道:“景琰?”

萧景琰见他期冀神色,心中终究不忍,脸上松动,露出一点笑意来,道:“可惜我来得太迟,琅琊山上的杏花都开败了。”

蔺晨猛地冲上去搂住他,与他唇齿相近,气息相交,缠绵许久方才分开,低低道:“不迟,什么时候都不迟。你若愿意,我陪你春赏百花秋望月,夏吹凉风冬听雪,陪你远照长河落日,遥祭大漠孤烟。你当皇帝,我就替你守着这河山。”

萧景琰靠他肩上,轻声道:

“一言为定。”

斯人已逝,前事不复,又哪来的那么多计较。这人毁了自己半生,又赔了自己半生,也不知是谁更吃亏。

一念之差。

三生有幸。

 

 

Fin.



看不懂的读者可以看这笔力不够注释来凑的大纲:

蔺晨是龙神,林殊是麒麟,霓凰是凤凰,飞流是玄武。

蔺晨辅佐的是祁王,原本该做皇帝的也是祁王,靖王只是麒麟辅佐的武将。但由于蔺晨见色起意(划掉),救了落水的萧景琰,以致祁王失了龙气,没了帝命,被人陷害而死。

梅长苏回来辅佐靖王,但他是麒麟,只能辅佐武将不能辅佐帝王,逆天而行,所以挂了。萧景琰没了司命神,因而大病一场,蔺晨填了梅长苏的位置,喂了萧景琰他的血,从而成了新的司命神。

但萧景琰本来没有皇帝的命,登基就是逆天,因此登基大典那天被天打五雷轰,蔺晨现出龙神之身帮他挡了。

然后吵架,和好。

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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